
“滴.......”无论有多少无奈和不甘徘徊在胸腔间,心电监控仪最终还是发出了宣判的长音,紧随其后的是画面中拉得笔直的长线,毫无终止地延伸着,延伸着......
我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在这被肺、胃双癌的病变折磨得度日如年的一个月里,我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畅快与轻松。
看着躺在病床上的被病痛摧残得憔悴不已的“自己”,我有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我已不再属于这个世界,即便徘徊在心头的仍有那么多的不舍和眷恋,可终场哨已响,一切不可逆转。
我就这么怔忡地呆立在病床旁,大脑中杂乱着许多以前的回忆,却抓不住重点。病床上的另一个“自己”代表着我永远回不去的世界,而现在立身于此的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这时,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名陌生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我诧异地望着这名不速之客,他却径自走到我面前,看看我又看看病床上的另一个“我”,开口说道:“你好,鄙人是冥界的引路人,前来为你了却人间牵挂,带你魂归故里。”
男人身形十分壮实,一身俏皮牛仔衣,脸上却带着与着装不符合的严肃表情,很令我有些出戏。
可当我回头看向病床上的“自己”时,再看向这名声称要来带走我的引路人,满腔的无奈最终化为一声长叹......
我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未做,那么多的心愿未了,我如何能甘心?可我又能如何?拖着这副病恹恹的身子我还能苟且多久?罢了罢了。我摇摇头便要随这引路人离开尘世,从此了无牵挂。
不料,男人却突然拦住了我,扯出一枚不达眼底的笑意,那笑容确实不好看,像是被人故意扯起了嘴角。
“不急走,不急走,”他故作幽默地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手腕,接着道:“时间还算充裕,我便带你再最后回顾一次你这并不算太长的一生罢,也算留个念想,如何?”
不等我作出回答,引路人便不由分说地将我拉起拖入了一片虚无空间……

我有心挣脱,却挣脱不开,只见这片空间中触目所及一片黑暗。我浑浑噩噩不知过了多久,除了手腕上箍着的大手还让我能够感觉到引路人就在身旁,其它的感觉仿佛都失去了一般,整个人都处于奇妙的放空状态。
我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原地,耳边是这名引路人有些搞笑的声音,他不停地说道:“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随着一声“妥了”的吆喝,眼前逐渐有了亮光,由暗转明,竟使我产生了如同置身电影院一般的错觉。
我甩了甩头,为自己突然萌发的无厘头想法而苦笑,偏偏就在这时,一片氤氲过后,那刺眼的亮光却果真光影流转起来。
在好奇心的趋势下,我的目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吸引。
画面中,是年幼的可爱婴儿,在妈妈的怀抱中尽情撒娇,婴儿和妈妈银铃般的笑声响彻在婴儿房中。
接着是稍大了的三岁儿童在爸爸的宽厚肩膀上肆意玩耍,爸爸还应声承诺着周日一定全家人去游乐园玩耍。
父母的笑脸是那样的慈祥和蔼,那是多么令人羡慕的美满幸福的家庭啊!
那时候真开心啊,童年如此令人怀念,多么疼爱我的爸爸妈妈啊,可我最终还是让他们白发人送了黑发人......
想到这我不禁潸然泪下,可紧接着画面便又变幻了开来。
夏日的稻田间,榕树下,熟悉的操场,三五发小打闹着、追逐着、欢笑着。夜晚时,我们躺在草地上数星星,天真的声音互相诉说,肆意畅想着长大后的日子。
多么单纯的欢乐啊,不参杂任何功利和猜忌,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想来也是预想不到曾经的玩伴如今已经阴阳两隔了罢......
画面不停变幻,我看到了热恋中我与妻子的初吻放到如今仍是那么令我激动而羞涩;我看到了婚礼当天我们拍摄全家福时每个人发自肺腑的愉悦笑容。
画面最终定格,那是我举起初生儿子的瞬间,画面里我笑得没心没肺,望着儿子皱巴巴的小脸,我仍然恨不得亲上一口,他纯真的笑脸像是天使,柔软着每一颗坚硬的心灵,而旁边妻子虽然产后十分憔悴却依然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画面终了不再变幻,只留下早已泪流满面的我独自痛苦着、悔恨着、懊恼着、不甘着......

“这是你这一生中所有记忆的浓缩,这样回放你的人生,也是希望能让你安心离开,不枉来此世间走上一遭。”引路人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凝望着最后定格的画面,良久之后,吐出一句:“我已经很满足了,就这样吧……”在心中将这些回忆一个接一个折叠起来,收拢起来,放到内心谁也触及不到的深处。
良久,我下定了决心,起身来到他的身边,强迫自己再不回头去看那五彩斑斓的影像,可脸上悄然滑落的泪水却出卖了我。
突然,引路人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嘟囔道:“你所有尘间的美好瞬间,没有一样与烟酒应酬有关,却最终因为烟酒应酬失了性命,也遗失了这尘间种种的美好,这烟酒应酬到底有何魔力,这一切值得吗?”
听到他的呢喃,我如遭重击般地愣在原地......
那些时日,妻子独自一人带着年幼的儿子,孩子发烧了,她打电话给我希望我请假回去,我却只能说“对不起,还有客户要陪”这样无情的话。
而每天晚上都是觥筹交错的应酬饭局,席间的我推杯换盏,烟不离手......可我也是为了给她们娘俩更好的生活啊……
没有多余的时间给我悔恨和痛苦,引路人随即带上我敲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仿佛是为了抛弃那些不舍得放弃的记忆,我加快速度一脚迈进了门里。
我很清楚,现在的我已不是我......
门的另一边静悄悄的,看不见蓝天白云,也看不见明媚阳光,可我眼前却是亲人们来回交叠的影子,我一会儿觉得像一片纸儿在空中飘荡,一会儿觉得有万千石头压在身上……
终于,我微微睁开眼睛,却看不见清晰的人和物;我想张开嘴,两片嘴唇却好像粘在一起;我想发出声音,却没有那么多的气息。
我以为我会窒息在此,却不曾想,突然传来一个奇妙的女音,她用温柔的嗓音低囔:“快走吧,到时侯啦!”
这个声音仿佛有奇妙的安抚力,顿时我那满心的复杂情绪便安然了下来,我清醒过来了,也清楚地知道我要到另一个地方去了,我将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拿起笔,歪歪扭扭写下了几行字:
人生没有回头路,珍惜生命,珍爱自己,活着才能见证人生一切美好......

画面再次由暗转明,慢慢的,我的眼睛开始聚焦,充斥我瞳孔的居然是儿子那皱巴巴的小脸蛋。我愣了半晌,手一抖,儿子张开小嘴“哇”的一下哭了出来。
妈妈连忙帮忙把儿子接过去哄,我却怎么都没法把视线从妻子疲劳的苍白脸庞上挪开。
为什么会这样?
耳边传来缥缈的女音,“汝愿未了,汝寿未到,望汝重而为人,且行且珍惜。”
我眼眶一热,泪水一颗接一颗地掉落,妻子愕然地看着我,猝不及防被我猛地一把抱住,她连忙抬手为我擦拭泪水,心疼地说:“这不是好好儿的吗?哭啥呢?不哭了啊。”
是啊,这不是好好儿的吗?我哭什么呢?可泪水一直在掉,我望着妈妈,望着心爱的妻子和儿子,胸腔间那股复杂而悔恨的情绪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幸福的爱。
重生为人,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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