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毕业季，又到了北上还是南下的艰难抉择时刻，毫不夸张的说北上广深大部分工作都堪称创业。
1、
你985、211毕业在即，所有网上平台投个遍，九成offer附加六级、学生干部一堆条件只开五六千，滚动鼠标发现有家单位就喜欢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学生，允诺一个月轻松拿到万八千。
你心动一查，网上招聘页面清一色挂着资料，还真是家大单位：央X背景/万人规模/晋升空间大/提成补贴多……扉页员工合影脸上都洋溢着人生赢家般的笑容。
你选择遵循膨胀的内心，拨通页面下的电话只聊了十分钟，那边恳切夸奖之词差点超过大学四年总和，你决定了：收拾包裹，只身赴京，从此踏上一条不归路。
颠簸一宿刚下火车，你奔着一家门面朴实的小店去进食。盯着手机十二分又38秒才端上一碗牛肉面和一叠小菜，上面不规律的飘着一层香菜葱花，花了七八分钟吃完面才捞到沉在碗底玉米粒大的牛肉。
你抹了一把嘴说：结账！
服务员笑盈盈的说：一共27。
你以为她在开玩笑，莫不成连碗一起卖给你，但人家压根没注意你脸色的变化。你右手勾出钱包破了一张100，左手攥着的十块放进了裤兜，转身暗暗骂了一句娘：我学校5.5一碗的不知比这差着几个兰州，好意思叫兰州牛肉面？不如叫北黑面馆。
你平复心绪，擦下手机屏幕联系早早保存好的那家大单位。心里还在打鼓对方怎么称呼来着？那边一接通先机械性的说：您好，我是xx理财规划师张xx，您这边什么时候方便，我这有一份新产品资料，您一定不能错过这款产品。
你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我是xx大学的xxx，今天约好面试的。
那边沉默了两秒马上严肃起来：我是xx公司经理张xx，下午2点你准时到西直门xx大厦，一会短信发你注意事项及需要携带的资料和乘车路线。
你忐忑的说：谢谢，一定准时到。
2、
离面试还有两个半小时，你拖着行李小心翼翼问了一家旅馆，本以为三五十就搞定一晚，结果前台说特价房也要188，而且现在还没有，马上入住需要388，你灰溜溜的拉着箱子出来了。
你在一个有凉亭的小区休息，有点困。被一声狗吠吓醒时，已经2：20了，顾不得一身臭汗掖一下衬衣，疯狂的朝面试大楼跑，路人以为你是顺了别人行李箱的贼，纷纷侧目。
你到的时候，xx大厦稀稀拉拉的人群，外面一溜西装革领的小年轻，你慌乱的打过去电话无人接听，你想：完了，人会不会直接把我pass了？
电话嘟到第七下，对方接通先开口：您好，我是xx公司理财规划师张xx，您这边什么时候方便，我这有一份新产品资料，您看现在买还送iPad。
你一愣，心想：这不是早上说过的吗？
你说：我是xx大学的xxx，今天和您约好下午两点来面试，堵车了。
对方说：到了是吧，你等着我下去。十分钟后，有个男生笑脸迎过来说：你是刚刚通话要面试，xx大学的xxx？
面前这个经理和你想象的差距不小，也就一米六的样子，一身西服小平头，你更愿意相信他是大学宿舍下铺的小王。
他说：要不找个地方聊聊吧。
点了两杯咖啡，你侃侃而吹在学校那些半真半假的事迹，生怕漏了陷，时不时补充细节，他应声生接。互吹互擂过招40分钟，张经理说：对你印象很好，递过一张名片，问你什么时候来公司二面。
你心里窃喜：比起同学你马上要有万八千的月薪；比起朋友你马上要在北京混出个样子；比起父母，你工作环境如此高大上。你收好名片，看对方如此年轻当上了经理，心想一定背景深厚或者天赋秉异，嘴欠问了句：您是什么学校毕业的？
对方脸上掠过一丝犹豫，笑着回答你某个六线城市某所大专的名字，还一溜连带告知是92年的，13年毕业到现在工作两年。
你心里先是一惊转而大喜：自己一本毕业，依托这么好的平台，那两年后岂不是……你连声谢谢，准备谢别。
张经理不忘问一句：来北京，找到住处了吗？
你说：嗯，暂时有朋友照应。其实你只在家记了二十几个租房中介的电话，拉不下脸说没有。
从xx大厦出来，你在路边一个窗口充了50话费竟然还要一块手续费，沿着人行道拐了三四个弯，在一排危房逼仄处找到一家包子铺要了一碗馄饨， 挨个给中介打电话。
一个多小时下来那些租房信息写着：600—700/朝阳/设施齐全/单间再问都在一千八往上，而且口径一致：押一付三。
你惦记着卡里仅有的四千三，咬了好几次牙也租不起。
傍晚吃了饭，你琢磨着不能露宿街头吧，鬼使神差的拨通了张经理的电话，对方倒是理解：要不去我那将就一晚，明天我给你找个靠谱的中介去找房子。
3、
张经理下班已夜色麻黑，这个点地铁竟没有座位？他的住所盘踞在北五环，城郊的单间大门像个棺材盖，空气中的有毒物质相对稀薄。
你进去还没坐下，他就抱出一床颜色不明的被褥铺在地上，慷慨对你说：你睡床上，我打地铺。一晚下来只有席子的床咯的你骨节生疼，他如此照顾你是心存感恩的。但那一夜，你俩既没促膝长谈也没彻夜难眠，而是你说着梦话他打着呼噜。
第二天，确实有人领你去看了好几处地下室，二环边上大几百的半地下床位竟然也抢手，你颇为不解。为了暂时安顿硬头皮交了一个月房租没签任何协议，此后夜色袭人时，你在下班人流的掩护下消失在地表一个月，在错落坚实的地下防空洞里汲取着生活必须的湿气和凉意。
合租大卧室六人一间，次卧四人一间，整套房子一个洗手间。早晚忙成狗，一眯眼洗漱洗澡根本排不到，外面为客户跑断腿，回来继续托着残腿和合租的人争资源，你要比别人早起晚睡，有时候蹲厕所甚至要到附近的大超市或者公厕。
公司二面很顺利，但进公司必须要先考「展业资格证」和「从业资格证」，你看着xx大厦里亲一色西装笔挺，精英聚集的样子，你思虑再三，淘宝29.9块的衬衫，109块的西服成了首选，衣料上错乱的针脚不会马上揭穿你贫瘠的真相。
你每天七点起床去xx大厦打卡，上五楼会议室学习《从业资格证考试纲要》。早晨8点那几列地铁，挤得你前胸贴着别人的后背，脚不着地就被抬着上了车。你需要在司机狂野的提速手法中保持清醒，车厢大妈敦实而又灵动的身姿常常把你挤成S形。
会议室大部分新人都用复印或经理给的旧书，你看见定价88就放弃了买的念头，复印一本吧？结果三楼复印处说一块钱一张，就连外面藏匿的小复印室说印出一本也要50多，你一琢磨忍不住问经理去借，经理说：当初我也是借别人的，可以帮你问别人再借一次。
办公场所是四百多人一间的大通室，张经理说大区2700多人，这400人暂时一个区都在4楼，以后都是一家人。他们全都红着眼争分夺秒盯着笔记本屏幕打电话，声音此起彼伏，各色口音嘈杂。
4、
仔细听，每人都有三四套话术在变换推销产品，张口即来让你觉得很了不起。但电话总是一分多钟挂一个，你问旁边同事：为什么不聊久一点？
他笑呵呵：一天800个有效通话（接通）每天80有效客户（问出住址，电话，邮箱），打不完，不能回家。更重要的是：新人电话任务打够了经理掏话单钱，打不够话单自己去买。好在你培训时没有任务量考核。
此后的两周，你上午去学习，下午找经理，每天还要耗到晚上十点才离开，一个月后，两个证都考过，167个新人只剩43个。
你学了两天产品条款终于忍不住想打电话，下午经理娴熟的和一个40来岁卖黑卡的阿姨砍价，拿下一张不记名通话6000分钟、含400短信500M流量的卡只需220。
你还差一个电话，卖卡阿姨从容掏出一口价85的老年机，待机长达一周，字大还能报号。你憨憨的说310行吗？
阿姨拿过你给的350，找了两张20头也不回就走了。
你按耐不住蓄势待发，两天时间背熟6套话术你开始狂打电话："赵女士您好，我这里是xx保险贵宾体验中心，邀请您周末参加……"、"李哥，还记得我吗，我给您看了新产品，特别适合给您孩子买一份，您看时间什么……"、"孙师傅，下班了吗？您看您跑出租，上次问我那个产品，我给您做了一份计划书，我下午……"
你准备了一肚子话术总是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撂电话，37个名单号码，9个接通，2个通话超一分钟，1个说你臭傻逼。
你朋友圈早中晚雷打不动每隔两小时产品加鸡汤发两条，一言不合就开车，人家爸妈生病了，你劝人买个重疾险；人家孩子刚出生，你劝人买个教育险；人民币贬值，你劝人买个香港保险......至今没屏蔽你的朋友都是真爱，你甚至魔怔到有一次坐公交车站在过道开始演讲，挨个发完了15张名片。
但你再努力也阻止不了每个月自己贴进去3千多，你太渴望一蹴而就，月薪上万，向同学及家乡邻里报喜了。
开会，培训，找客户，工作内容日复一日。
5、
你算着自己朝7晚10的日子，你选择性无视没有底薪的事实，这离你一开始预想的月薪万八千可差了万八千加负三千的距离。
房租、西服、被褥、吃喝、杂七杂八的花销应付完一个月，你才发现4300所剩无几，你厚脸皮毕业后问爸妈要钱，你觉得要多要少都不合适，五千最为合适，那是一个学期学费的数。
爸妈以为你被骗或者进了传销，过往言谈间好像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但一个月下来没挣到钱反而搭进去不少。
眼看两个月过去，你依旧一毛钱没入账。家里轻松筹的五千见底，晚上回去和同学朋友电话、微信聊，通讯录好友都是同学和朋友，一接通你打鸡血的状态比挂科补考前兴奋，挂电话前三秒不忘挨个求援，最铁的表哥死党好基友都算上凑了五千，又够你下月的启动资金。
你知道说不定明天你就能站在分享会中心，给底下的小年轻讲怎么一笔大单月入百万。
仅过去77天，旁边的床位换了五个人。走之前一再嘱咐多联系，但你知道难堪时光的陪伴再难有交集。
来京第93天，你终于开了一单重疾&一单车险，这时候你已经打完了张经理提供的4万个免费客户名单，接下来要花300买名单，刚到手的3547元提成勉强能低空悬浮在温饱的标准之上，你咬咬后槽牙心想还能从吃饭里挤出点油水。
你安慰自己离公司走一站路就有沙县和无名菜馆，路边还常有流动的炒河粉摊，他们悄声隐居在写字楼外圈的饮食带里，你像侠士一样大步踱过去，这是你选择继续驻守北京的心理防御底线。
被生活X翻的你变得满脸面色发黑、衣着邋遢，对迎面走来的大长腿、小蛮腰已无感，体内的上亿颗子孙都被你大义灭亲了。不知不觉扛到了十一，这个节日对你的意义就是有更多的客户放假了，你需要加大轰炸骚扰密度，更频繁的刷存在感。
你前一天感冒状态很差，但有个几次没约成的客户不堪骚扰含糊答应晚上8点xx大楼见面，你以为开大单的机会终于来了就没请假。当你公交倒地铁过去时客户短信告知那边有点急事，你默认为需要你在楼下等，等客户时你又不敢去吃饭，怕客户随时可能下来。
客户的事情一直忙到晚上10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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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饿着肚子22:10打电话给他，客户知道你还在等，电话里略显诧异。你们见面只有3分钟，客户摇下车窗眼中带着一丝血丝说“你把资料给我吧。”你犹豫了两秒，把整理出来的复印费13.5的一沓资料一股脑递给了客户。这样的善意敷衍让你有种溺水般无处着力的愤怒。
车没爆胎开远了。
走在路上天上忽小忽大开始冒雨，你脚步舔着地面，坐在某大厦下台阶牙子上避雨，你看雨打在行人身上催着他们行色匆匆，盯着手机屏幕不知不觉脸上泪水流到嘴里，你来北京第一次在外面嚎啕大哭，像个傻逼。
刚满24岁的你脸上充满着42岁的写意，你可是要回母校给学弟学妹做报告的榜样，可是五里八乡亲戚朋友眼里要挣大钱的人，就这么蜷着尾巴灰溜溜的回去，这不是扯淡吗？
回过神你发现收集20个有效客户&2拜访的工作任务没完成，又累又饿去超市买了水和面包。坐在台阶牙子上一个人吃，微微发黄的灯光，你带着一身的疲惫，等雨停又找到附近的xxx大酒店门口去给人家发名片要信息，此刻时间已是凌晨。
收集够工作指标信息量已凌晨1点40，你舍不得花钱叫出租车，寻了一个自动取款机亭，手机闹铃定在早上6：00，盘腿抱着包坐着坐着就睡着了。
早上被闹铃惊醒，你立即赶地铁回公司。你感觉感冒还在持续，怕花钱去买药中途以见客户的名义回家在毛衣里面套毛衣，回公司捂的你坐一会就流汗，大概是意志力顽强，没两天你的感冒就好了。晚上躺下时你才发现床单是湿冷的。
各种奇葩客户也是让你涨了见识。（部分原型改编自网上匿名网友）
你记得第二个月有个北京本地客户，开车出门每次都要计算好里程数、油费、用油量，以求每次加油都是刚好用完。他咨询你预算一年交三千、保额50万、又想要分红，还不能缴费年限超过二十年，公司有什么产品符合？你心里一万匹草泥马：哪有这好事？嘴上说：我回去给您做个计划书看看。
你还记得工作第57天有一个创业公司的单身部门经理，自称北京三环边上有套房，聊多了才告诉你，他晚上回家从来不开灯，上班包里天天扛着五个超大容量充电宝，每天在公司充满电然后回家用USB接口台灯度日。他咨询的也算简单：公司有什么类型的重疾险能有10%的分红，你看见天上飘的全是：呵呵。
你甚至记得工作整两个月时一个中年男客户买了一个IPA后便向你吐槽自己丈母娘是个奇葩：平时出去玩都是从家里拿水瓶装凉白开，瓶子哪来的呢？捡的，洗一下，好点的就用，品相差的卖废品。带孩子出去从来都不用尿布，而是把孩子爸爸和姥爷的四角内裤塞在孩子裤裆，等孩子尿了公婆就从孩子裤裆里掏，然后华丽丽的拿出两条男士四角内裤。因为孩子爸爸和姥爷的内裤该洗了，洗之前先给孙子当尿布，尿完了再洗，省水还省尿布。要的产品更奇葩：六十多怕生病，想给她买50万额度的重疾险不趸交，而且最好每年不超过一万。你真是哔了狗，你当这是福利院，这账也是算的贼溜。
跑不完的客户理不清的业务，晚上一个人坐在地铁站的椅子上掉眼泪，被旁边的好心大妈以为受了打击过来安慰；一个人在北京的深秋晚高峰推推攘攘的地铁站里奔跑，闪转腾挪，着实考验体力和眼力；一个人在初冬穿着单薄西装大衣抵御突如其来的降温和大风裹紧衣领咬牙向前走。
你很快习惯了北京的雾霾和拥挤，适应了匆忙的节奏和逼仄的住房。
一年多时间，跑了不少客户，看了几十万字的资料，你依旧处在一个间接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的状态，一开始万八千的物质安慰迟迟不来，你被“安乐死”的毫不自知。
你在很多时候成了自己的影子，在模仿自己中续命，日复一日更机械，更装腔作势地重复之前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
一个又一个懵懂的毕业生涌入北京，逃离者的呐喊淹没在狂欢和嘈杂的鸣笛中。这就是新陈代谢异常旺盛的北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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