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定桥

一

洪武初年，太祖于金陵乾道桥建富乐院，隶属礼部教坊司，将各处乐师与女乐送入京城置于其中，后又移至秦淮河畔武定桥各处。

富乐院中乐师和女乐不仅为大型庆典以及迎接贵宾使节演奏乐舞，其中的乐籍同时亦是在籍编册之官妓，接待四方游客商人百姓，由教坊司统一管理，统一课税。

洪武二十七年，海内升平，太祖与民同乐，命工部建酒楼于江东门外，后人将这些酒楼与富乐院统称为“金陵十六楼”。“十六楼”高基重檐、宽敞华丽，楼内佳丽如云，莺歌燕舞，往来云集，繁盛一时。有诗云：

诏出金钱送酒炉，

绮楼胜会集文儒。

江头鱼藻新开宴，

苑外莺花又赐酺。

赵女酒翻歌扇湿，

燕姬香袭舞裙纡。

绣筵莫道知音少，

司马能琴绝代无。

话说太祖驾崩后，皇太孙朱允炆承继大统，改元建文。继位后的建文帝立即革除弊政，减少洪武以来对江苏、松江二府所征重税，削减佛、道土地占有数量，并采纳齐泰、黄子澄等建议削夺世袭诸藩王权力。

削藩政策施行后，一个月内便将齐、湘、代三位藩王废为庶人。齐王被幽禁于南京；代王软禁于封地大同；湘王被人诬陷谋反，无以辩白，阖宫自焚。两个月后又将岷王废为庶人，徒漳州。

朝廷为安抚燕王朱棣之心，放回燕王三子，后又抓捕并处死燕王部属，燕王为避祸而装疯。燕王府长史葛诚密奏燕王装病，朝廷派人带兵包围燕王府。

燕王朱棣用计将朝廷兵将擒获，并连夜攻下北平九门，控制了整个北平城。燕王遂以清君侧为名起兵“靖难”，历经三年多，最终兵临南京城下。

朱橞、李景隆打开金川门，燕王朱棣军队进入金陵城，建文帝朱允炆在皇宫奉天殿自焚。从此，建文帝下落成了迷，有说他在当日已死于大火，也有说他逃出皇城不知所踪。

燕王朱棣拜谒太祖孝陵，继皇帝位，改元永乐，重建奉天殿，刻玉玺，封王妃徐达之女徐氏为皇后。废除建文年号，将建文四年改为洪武三十五年，次年改为永乐元年。

燕王曾命方孝儒诛拟即位诏书，方孝孺身着孝服，大骂朱棣名为靖难实行篡逆。朱棣大怒，下令断其舌碎其骨，磔杀于南京城聚宝门前，诛十族。

时间就像一头野驴，跑起来就不停，英明神武、雄才大略的永乐大帝在金銮殿上已安安稳稳的坐了数个春秋，大明江山如日中天，一派繁华盛景。

若说金陵城中最繁华之处，莫过于秦淮河上武定桥旁，长板桥头。极目望去旷远芊绵，水烟凝碧。长板桥夹在回光、鹫峰两寺之间，东南便是中山王徐府东花园，秦淮朱雀桁环绕西南。两岸雕栏画槛，绮窗丝障，十里珠帘，身处其中娱目赏心，漱尘俗涤。

秦淮灯船之盛天下所无，暮夜之后画舫云集，火龙蜿蜒，光耀天地，扬槌击鼓，蹋顿波心，喧阗达旦，争渡喧闹之声不绝。有诗赞曰：

遥指钟山树色开，六朝芳草向琼台。

一围灯火从天降，万片珊瑚驾海来。

又有诗云：

神弦仙管玻璃杯，火龙蜿蜒波崔嵬。

云连金阙天门迥，星舞银城雪窖开。

每当夜凉人静，风清月朗，富商巨贾、文士墨客、高官勋贵往来不绝，常常于紧邻的富乐院中以重金邀来聘婷婀娜、肤肌玉雪、美目流盼、瞳人点漆的佳丽小娘，携手闲游。凭栏望去，秦淮河上灯火照映着波光潋滟，远处洞箫琵琶筝曲入耳，万籁皆寂，水中游鱼也浮出水面听这盛世才有的淫靡之音。

午时已过，几个油头粉面、穿着半臂绰子、明显精心打扮过的十六、七岁小伙走在河边街上，手臂挎着盛满花卉的三层提盒，高声唱卖着逼汗草、茉莉花，引得一群清丽少女纷纷摊钱争买，不时传来调笑娇嗔之声。

喧闹声中，一位的少女在不远处看着其中一少年被一几个女孩围着，并不急着过去争买，注视着少年与女孩们拉扯调笑。

这少女皮肤白皙，发覆额，眉目如画，一副清秀模样，惹人注目。直等到旁人散去，少女才漫不经心的挨着道旁迈步向前。

那提盒少年见少女向自己走来，欣喜的迎了过去。少女身上一件皂褙子与平常人家妇人不同，路人可一眼认出，她是教坊司编册在籍的一名女乐。

提盒少年与少女搭话，言语轻佻，有意无意的碰触少女手背或前臂。少女终于被惹得不耐烦了，将手中一株茉莉朝着少年面门扫去，嗔怪道：“莫要再得寸进尺！”

少年抓住茉莉，仍然一副泼皮无赖像的笑着，手却向着少女脸颊伸了过去。少女退后两步躲开他，不怒反笑，朱唇微启：“知道摸我面额一次需要多少银子吗？”

这时少年面色渐沉，好像生起气来，对着少女高声嚷道：“等我攒够了银子，到院中招个比你更艳丽的，到时定要你在床前掌灯！”

“等你攒够了再来说话吧！”少女嬉笑着从他提盒中拿了几株茉莉几株香草，转身就走。少年注视着她走远，才回过神来，转身向别处唱卖去了。

少年所说院中，正是太祖所建富乐院，内里佳丽如云，争艳献媚，斗胜夸奇。卯时，兰汤沐浴，香飘满园；正午时分，兰花、茉莉、沉水香、甲香馨闻数里；入夜之后，抚筝吹箫，莺歌燕语，梨园搬唱，声闻九霄，彻夜不休。

香囊云舄，名酒佳茶，饧糖小菜，箫管琴瑟，皆是上品，买者不惜贵价，女郎遗赠，都无俗物。名副其实的欢乐场、销金窟，不把身上银子全数扔了进去是出不来的。正是：

市声春浩浩，

树色晓苍苍。

饮伴更相送，

归轩锦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