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橘子

在家翻看老照片

相册上那个和我长得贼像的人

是我年轻时候的父亲

一个干了一辈子，皮肤皴裂如树皮一般的果农

现在他还一直念念不忘着，他曾伺弄过的那一园子果树（橘子）

他在家里排行老大

他们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敢生娃

所以我从小就在一大群叔叔、姑姑的包围和宠爱中长大

他总是讲，小时候他吃不饱饭

那是一个物质极度贫乏的年代

每个小孩都像嗷嗷待哺的雏鸟

他是大哥，得尽量让弟弟妹妹们先下筷子

他是尝过饿肚子的滋味的，对于粮食他格外看重

所以在我的印象里

从小到大，我们家的桌上和碗里是不容许掉落饭粒的

甚至于，每个收获季

他果园里的果子都会被他细筛三遍，摘得干干净净

我是一个80后

那个时代计划生育的风声正紧

母亲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

一向木纳的父亲得知意外有了我之后，沉默良久

牙齿在嘴唇上留下了好一排印记，一张黝黑的老脸憋得通红

最后只吐出一个字：生

听他们讲

我这个二胎

就像一个早产儿，是带着罚款出生的

先天怕是有些营养不良的成分

所以我从小就干干瘦瘦，吃什么都不胖

为了让我多长点肉，父母亲可没少费心

父亲一直是一把伺候农活的好手

得益于父辈们留下的经验

他知道得修剪掉一些枝桠，少长一些果子

剩下的果子就能长得更大更圆满，营养也更好

于是，每年收获季，他总是会在枝头刻意留下一树橘子

让它们经历风吹雨打的同时，尽量多吸收一些母体的营养

当然，最主要的是

给馋嘴的我，慢慢吃

不知道是不是父亲的橘子日积月累起了作用

还是我已经到了长身体的年龄

上初中没多久

我就从一个瘦猴一下子串成了一个胖墩

性情也开始大变

竟一下子变得内向沉默

变得越发像我的父亲

后来

我曾有过一段失业在家，暗无天日的日子

烈日灼心，没有着落的灵魂倍感压抑煎熬

一见到邻居或者熟人

就会低着头憋得满脸通红

简直像极了一个父亲枝头熟透了的橘子

但父亲从来不会说我的不是

他像一个立在时光中的智慧老人一般

万事顺其自然

他把一切都交给了时间去处理

他似乎很早就知道

经历过风霜敲打的橘子，一旦走向市面

总是会比那些刚一成熟就被摘下来的前辈

更加果汁饱满，更加丰润，也更加受人青睐的

再后来

每当我在某个佳节或者假日抽空回到故乡

我都会带上我的小孩，到父亲的橘子园里走上一遭

我会尽量不说话，我会像一个老朋友一般

一边细数那些枝头苍翠欲滴的小小橘子

一边低头看看身边青涩懵懂的孩子

我当然会看到

阳光下出现的，大手牵小手的两个影子

那模样

明明是父亲和我当年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