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贩子（三）

        再次睁开眼睛，老王还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了手机，早上八点，还有十二个小时，时间充裕。

        “T4区，时代广场，鸭舌帽，张华，你的时间不多了，考虑好了么；T4区，时代广场，鸭舌帽，张华，你的时间不多了，考虑好了么。。。”老王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念叨着时间贩子交代的信息，生怕漏掉了哪个。老王慢慢了解了时间贩子的可怕之处，老王觉得自己就是《楚门的世界》里的楚门，而时间贩子就是导演，他的人生就是早就被设定好的剧情，而他也许还不是楚门那样的男一号，也许配角都不是，也许只是个没台词的路人，甚至一具死尸。

        有了地梭机后，交通变得极其便捷，一个小时就到了T4区的时代广场。老王不知道这个张华是谁，但必然和时间贩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老王不想坐以待毙，所以决定主动出击。老王坐在四层星巴克里，点了杯最便宜的中杯美式咖啡，靠窗坐，可以俯视监控整个广场。下午三点，目标出现了：50来岁，中等身材，啤酒肚，步伐略显迟缓，一身西装，标准中年男的配置，远远望去，都透着中年男人满满的油腻感。头戴一顶黄色鸭舌帽，和西装很不搭，极其显眼。肯定是他，张华！中年男在长椅上坐下，两眼呆滞地看着前方。老王又观察了五分钟后，确认无疑，一口饮尽咖啡，三步并两步，下楼，迈向张华。老王早就想好了，交谈两句后，趁人少，把他打晕，然后带到附近的小旅馆，慢慢审问，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是他叔叔，出门忘吃药了。走近张华，老王把右手背在身后，攥成了拳头，准备随时出击：

        “你是张华吧，你的时间不多了，考虑好了么？”

        张华抬起头，两眼死盯着老王，但不带一点情绪。从他的眼神中看不出他是在愤怒，或是在惊讶，还是在惊恐。这样的人，不是精于盘算，藏得太深，就是经历太多，早已麻木。正当老王惊讶于他的眼神是，一只拳头朝他的脸砸来，猝不及防，然后眼前一黑，身子软了下去。

        再次睁开眼，老王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从布局来看，是家小旅馆。本来他给张华设的套，自己却被套住了，姜还是老的辣，下手慢了。张华坐在旁边，抽着烟：

        “你醒啦，你不要说话，先听我说完。先跟你说声抱歉，打了你，我以为你是时间贩子。我刚给时间贩子打了电话，知道你不是，你跟我一样，是个卖时间的可怜人。我半年前得了胃癌，说来也巧，确诊当天就拿到了时间贩子的名片，纸质的，很多年没见过纸质的名片了。当时怕死，就把时间卖给了他，回到了过去，种种原因，不止一次。后来知道，其实我不仅仅是回到过去，回到过去的同时，会多出一个分身留在原本的时空里，而且，自己的时间还要分一半给那个时空的自己。”

        “啥。。啥分身？啥。。啥叫把时间分一半？”信息量对老王来说有点大，说话都有点结巴了。

        “我说了，不要说话，先听我说完。就是说，可能你并没有回到过去，回到过去的是另一个你，其实现在的你，可能并不是你人为的那个你。而你每回过去一次，除了要扣除回去的时间外，剩下的时间，或者说阳寿，还会少一半，另一半留在原来的时空，留给那个时空的自己。回去两次，剩四分之一，三次，八分之一。。。”张华停下了，看着老王面无表情，知道他没听懂。

        “我知道你没听懂，没关系，你回到过去几次了？”

        “三次，这是第三次。”

       “那你的时间可能不多了。”张华停顿了一下，见老王没啥反应，继续说道。

        “我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三天前，时间贩子打来电话，让我跟他去他的世界。在那里，没有生死，时间就想钱一样，想花就花。让我考虑好，准备一下，他会来接我的。所以我才把你当做是他，打了你，抱歉。”

        “这么好的事情，那你不去么？”

        “我看你也有30了，怎么这么傻？哪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不掉块搬砖砸死你就谢天谢地吧。那里是更高的维度，更高维度的生物肯定有他们的感官，我们眼睛嘴巴耳朵肯定用不上。连感官都用不上，哪还有什么生活。估计是去做奴隶的。就像当年贩卖黑奴一样，你我都是被骗的黑奴，只是长得不够黑罢了。”老王依旧愣愣地听着，张华又点起一根烟，继续说。

        “永生未必快乐，生死天注定，全凭个人的造化，逆天改命的事，我就不做了。我不想等到时间用完的那一刻，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知道会怎样死去，是突然凭空消失了，还是很痛苦地离开，我不知道，那是未知的，死后会怎样，真的有灵魂，还是一切都停止了，我更不知道，人对未知的事情总是恐惧的，所以常人也都怕死，我也是。这些天我想了很多，如果你是文青的话，应该对这句话很熟悉：死不是生的对立面，而是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既然永存无法避免，那起码我可以选择永存的方式，同时还可以避开一些不必要的恐惧。”张华从口袋里掏出一粒药丸，“这是黑市上买的，你用过夜心人服务吧？哪个男人没用过呢？这药叫做夜心丸，吃下去后能改变人体构造，就像夜心人一样，遇水就化，淋个浴，就把自己冲向下水道了。活到我这个年纪，不给人添麻烦很重要。我待会儿就把自己给冲了。”说着，张华吃下了药丸，很娴熟地一仰头，喉结蠕动一下，药丸就下去了，水都没喝一口，一看就知道是老病号了。“但我要麻烦你两件事：一：我把自己冲走后，麻烦你把我衣服烧了，一定要烧了，不要随便扔了。扔了可能被警察找到，烧了会少些麻烦。而且，真有灵魂的话，可能我还能拿到呢，光着屁股见阎王，总感觉不大体面。二：帮我把这封信交给我的老婆女儿。”张华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你也许都没见过纸质的信封吧，这是我和老婆的定情信物，原本以为会一直留着，当个念想，没想到还是用上了。有时候仪式感很重要啊，我老婆见了这纸质的信封，就知道这封信的分量了。有了这封信，警察追查我失踪的概率就小很多了。还是那句话，活到我这个年纪，不给别人添麻烦，很重要。所以，只能麻烦你了，谢谢！”

        说完，张华起身，看了老王两秒，老王还是愣在那里。张华转身走向卫生间，水流哗哗地响着。十分钟后，老王才缓过神来，走向卫生间，除了衣服，只有哗哗响的淋浴头了。

        老王拨了时间贩子的手机：“我的时间被瓜分了三次，剩了八分之一，加上我给你的时间，我还剩多少？”

       “看来张华都跟你说了，也好，我也省事了。你还剩两个月的时间。”

        “我不想死，我想去你的世界，更高维度的世界。”

        “你想好了？那里，你看不见，听不到，摸不着，你要用全新的感官去感知世界，那种感官我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只能你自己去体验。”

        “我想好了。但要一个月后我再跟你走，我想再见一次吱吱。”

        一个月，老王回忆了一生。乏味的童年，平庸的少年，单调的青年，真是白活了。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想说声再见，但不知道向谁说起。

        又到了遇到吱吱的那一天，又是那一架地梭机，又是那一双如水的眼睛，幽幽地凝望着前方，深邃而凄美，好像在诉说一个没人能听懂的故事。老王不再坐立不安，不再心跳不已，手指也不再犹豫要不要按下连舱键。老王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看着，不舍得眨一下眼睛。他要永永远远地记住这一刻，他要把这一刻的每个瞬间，永永远远地印在心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