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山索道 图文无关
当地人赶集采买必需品,要翻一座脚程三十多里的山,全是之子形山路,快到山梁的地方有一小段路特别陡,叫做百步蹬,意思是指负重而行的人走一百步左右就要歇一歇。每个歇脚点,大概到普通人身高的下腰位置,有人工开凿出来的半尺见方的小平台,方便路人放背篓或背架,靠在路边歇歇气,抽支烟或喝几口水,恢复一下体力。后来因为那段路出了一件香艳而荒诞的事,人们聊天提到“百步蹬”的时候,就表情怪异起来。
那件事发生在上世纪的三十年代,土匪成群结队四处打秋风,大山里也不太平。不过这些都与百步蹬毫无关系,因为几十里路没有人烟,过于偏僻,土匪们不走这条路。说起那件事,我不能说名字,就用男人女人代替吧。
男人五大三粗的汉子,牛牯似的身材,一顿能吃一升粮食,家里穷,而立之年了仍然一个人过日子。他的的职业是“背脚”,靠卖苦力维持生计,类似于重庆一带的“棒棒”。这一日他天不亮就出发,背一百八十斤玉米下山到码头,回程再从集镇上给保公所背一桶一百斤重的“洋油”(即煤油)上山,一个来回一百多里,必须算着时间赶路。
男人在集镇上取洋油的时候碰到了熟人,邻村的婆姨“大脚”,互相匆匆地说了几句话,约好一起回去,路上有个照应。
女人生于普通人家,打小就帮家里干活,嫁人后家里家外也是一把好手,二十多三十不到的年龄,浑身散发出成熟女性的魅力。女人的活她轻松拿捏,男人的活她也不惧,性格开朗活泼,说话大大咧咧,做事风风火火,面相又长得秀气,十里八村无人不识。
男人把油桶牢牢地用棕绳固定在背篓上,和掌柜的打个招呼,过对街饭铺吃碗面条。石板街不过一丈宽,男人把破短褂子往肩上一搭,一边走一边喊:“红麻子,来一大碗油泼面,多放点臊子喂!”
饭铺老板是个酒糟鼻,外号红麻子,见他过来就笑道:“你这头骡子今儿个下山驮么物来?”
“能有什么好东西驮?下山一袋包谷籽,上山一桶洋油,昨天下了雨,路上不好走,草鞋都扯断了梆子。”男人坐下把草鞋往旁边一扔说“红麻子,这对草鞋两斤麻,抵一碗面钱你还得找补我。”
“呸,你那草鞋狗都不闻。”
“我晓得,你不闻,哈哈。”
“我和你讲哦,你快点吃了赶路,别让土匪把洋油抢了,你交不了差。”
“不至于吧,那些土匪总不会天天来一个地方抢吧?”
“谁说得清楚,又不是一帮人,来了好几帮了,这日子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哦。”
“哎呦呦,大脚稀客稀客快进来。”
红麻子用搭子拍一拍里边一桌的凳子,招呼大脚。
大脚放下小背篼说:“掌柜的给我来碗麦面吧。哎哎,牛牯子,你的事忙完了?”
女人冲着男人问。
“忙完了。吃了面就走,下山容易上山难,要赶紧。嗳,你坐过来呀,咱俩一起吃,聊聊天。”
“和你坐一起?我怕闻到你那汗臭味要吐哦。”女人横了男人一眼,说:“男女授受不亲,懂不?”
“坐在一张桌子上就亲着了?我能授你什么来着?”男人嘴里啜着面条,不再做声,只是饿狼发现兔子一般死盯着女人显眼的位置巡梭。
女人穿着简洁朴素,大方得体,肥大的粗土布开山褂子上一溜蝴蝶结排扣从右肩经锁骨转到左肩锁骨,再延伸进入腋下,一直扣到大腿下摆处,这里的衣裳讲究宽袍大袖,衣袖和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喇叭裤脚差不多,绣了三道不同颜色的花边。宽大的裤脚下沿同样绣着三道花边,踩一双小船似的绣花鞋,鞋边残留着黄泥巴痕迹。她趁面条没来的时间麻利地整理着小背篼,看看会不会忘记买了什么物事,出山一趟不容易,针头线脑盐巴洋油布头娃儿的帽子兜兜拨浪鼓,以及清明节上坟的纸钱等杂物,把背篼填压得满满的,再用一块小包袱绑在背篼口上。刚摆置妥当,面条也就端来了,于是埋头吃面。
这时男人吃完了面条结账,顺便把女人的面条钱也付了,女人起身阻拦已来不及,也就道了谢。男人出门转头对女人笑笑:“大脚妹子,我走先,你跟着哥后面来,别走丢了。”
“你就别磨蹭了,我背篼没多重,走路比你轻快多了。”女人叹了口气对掌柜说:“走路和背脚的做伴赶路,那不是急死人?我可不愿等他。”
红麻子掌柜说:“路上还是有个伴的好,兵荒马乱的,几十里荒无人烟,还有老虎,女人家家也怕嘛。”
“怕倒是没什么可怕,老虎我也遇到过两次,它看了我一会就转身走了。我带着剪刀呢,它如果咬我,我就扎它眼睛!”女人从腰际摸出一把剪子晃了几下:“看看,可锋利了。”
“嘿,你比很多男人还霸得蛮,我一个人真不敢走那条路。”红麻子啧啧称赞大脚巾帼不让须眉呀。
“不耽误你时间了,你也早点动身吧,路程远着呢。”王麻子送女人出店,望着女人背影发呆,狠狠道:“她一个,顶家里的婆娘三个!”
山里人喜欢开玩笑,看到熟人一男一女走路就打趣:“嗨,俩口子回娘家呦?”女人可不愿意听那样的话,不紧不慢走在男人前面半里地。进了山就随便多了,俩人一边赶路一边聊着家长里短,说说笑笑。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男人都感觉今天气力比以前强多了。
男人低着头负重而行,嘴里嗨儿嗨吆加油使劲,一抬头就看见前面女人的大屁股一扭一扭,看的嗓子眼直冒火,不由得动起心思来,说话也就颠三倒四了,打尖的时候就缠着女人说一些夹荤带色的笑话。女人自然明白男人心里的那个臭九九,一边咯咯笑,一边抓起路边的泥巴砸过去。
男人就唱十二春:“正月里闹花灯啊,我和妹妹动了心,从此就像是丢了魂,梦里把那个妹妹儿亲;二月里是阳春啊,我和妹妹心连着心,莫怕那边的林子深,悄悄话儿没人听;三月里是清明啊,我和妹妹订了婚,一天没见到妹妹的人,心就在蒸笼里蒸…”
女人说:“你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是春天的萝卜想空了心。”
男人又唱:“单身汉子真的苦啊,衣服破了没人补,寒冬腊月睡不着,半夜三更直敲鼓。”
女人说:“我给你介绍个寡妇。”
“寡妇我不要,我只要和你好。”男人死皮赖脸不依不饶,疯话一个劲地往外倒。
女人回头望着男人雄壮的体格心里一热,暗叫不好,我且快点走,别和他纠缠了。看他是猪油蒙了心,我索性耍耍他。于是对男人道:“嗨,牛牯子,你背一百斤也不见你多累,我背二十斤累的都走不动了,这样吧,你追上我,我就答应你。”
男人来了精神:“此话当真?”
女人冲他嫣然一笑:“当真!”
女人心道:看我今日不累死你这个骚牛牯?
头也不回蹭蹭蹭蹭跑远了。前面就是百步蹬,女人算计着,她一口气走完百步蹬上山梁不是什么难事,男人背着一百斤爬上百步蹬至少要歇三次肩。翻过山梁别说他背着一百斤,空着手也不一定跑得过她,女人加紧脚步走路想着想着差点笑出声来。
到了百步蹬,过了一个坎转过一个弯,女人回头一瞧,只见牛牯子居然就在身后一丈多远,背着一百斤油桶健步如飞!女人吓了一跳,慌得手脚并用拼了命地往上面爬。没一会儿就爬完了百步蹬,累的往地上一瘫,差点喘不过气来。她还没缓过劲,就看见牛牯子男人赤着脚背着油桶到了面前,一脸得意地俯视着她。女人一脸的不可置信,不可思议…这还是人吗?
男人浑身湿漉漉的如同刚从水里爬出来,赤裸的上半身热气腾腾,指头大的汗珠噗哒噗哒落在地上砸出来一个个小水坑。男人甩了甩头上的汗,放下背篓,侧卧在女人身边,一只手搂住女人脖子问:“当真?”女人喘着气,望着天空,看看牛牯男人,叹了一口气,不说话。
男人像剥竹笋一样,细致而温柔。
男人像一头野兽,在干旱的非洲大地找到了水源,像一头黄牛拖着沉重的犁艰难地行走在荒田里,像一匹野马驰骋在无垠的草原上,像山洪暴发摧毁着一切。
许久许久,太阳停在远方的山崖,红了半边天,山梁上的男人颤栗着,嘶吼着,山一样倒了下去。
多年后,有知情人描述了那个场景:山梁上半间房子大一块地方,像是水牛难产后的一片泥泞,狼藉不堪,死去的那男人,物事一尺多长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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