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邶,玲一直持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就像是她的本能告诉她离男人们远点,而理智告诉她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一样烂。同时,她也看到过、经历过很多次因为关系太好得意忘形,所以不小心说错某一句话,做错某一件事,而和朋友至亲闹得不可开交的情况。
于是玲多次告诫自己:真实的我是不会被喜欢的,我要将自己好好塑造一番,这样才能交到很多朋友。
她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了为别人露出的不悦表情而愧疚、自省,但没有学会聊天。或者说,她习惯了将所有事情都归类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和“把我弄哭的事”。
每个人都很忙,没有人愿意额外花心思去了解另一个人的生活,也没有人愿意抽空听别人哭泣。不是吗?
久而久之,她忘记了自己“本来”是什么样子,只记得自己“应该”做什么,“应该”表现出什么。她确实交到了一些很好的朋友,但没有一个人可以接受玲放松警惕时不小心暴露的本心。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曾最亲近的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离她远去。
她真的很努力了,她真的很想获得更多属于自己的友谊啊。但她自始至终,对别人来说,都只是一个替代品。大家对她的评价都很好,但没有一个人会在高兴时第一时间与她分享,也没有一个人会在难过时第一时间和她倾诉。只有在或多或少需要她,而实在无法找别人寻求帮助时,那些朋友们才会喊着她的名字:“玲——”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玲表面上和私下里的巨大反差罢了。
她哭过的频率不在少数。但没过一会便又下意识变成没心没肺没头脑的样子,以此让没有资格被爱的自己获得奢侈的友情,以此来暂时麻痹自己的大脑。但玲知道自己会被讨厌的,于是对于她所喜欢、珍视的人,她只能远离。
有一句话说:当一个人知道喜欢的人会给自己带来伤害时,大脑便会对对方产生恐惧,甚至厌恶的负面情绪,以此来保护自己。
也有一句话说:面具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
玲的感性悲伤的说,这不就是我嘛!下一秒,她那几乎从未消失过的理性讽刺着,真是自作多情!真正这样的人可不会对号入座!
于是在她的笑声中,印证她心灵的话和失去朋友的悲伤被抛诸脑后,却仍然存留下一根根细线,缠绕她本就敏感的神经。偶尔忽然作力,刺痛全身。
玲知道邶会讨厌自己的,但她喜欢他,她不希望邶将来也对她冷嘲热讽。因此,当邶在夜晚的天台上对她表白,她同意了;当下一秒对方要亲吻她时,她很害怕,但同时也断然拒绝。
她自卑,但并不自贱。玲认为自己没有资格要求别人,但她有自己的尊严和底线。
那晚之后,玲开始避免与邶的接触。她口吃话少,心理防线脆弱。玲害怕邶在与她接触后知道她真实的样子,然后离开她。
邶似乎并不在意玲的行为,他依旧继续着自己的生活。他们两个完全没有在谈恋爱的样子,以至于向邶告白的女孩子仍然比比皆是。虽然被邶全部拒绝,但玲一直看在眼里。
“我胆小,自卑,样貌也并不出众。但邶学习成绩那么好,虽然性格冷漠但这样最讨女孩子喜欢,长得也好看。我看到他的追求者里大部分都比我优秀。我真的配得上他吗?”深夜,玲向舫——唯一不嫌弃她真实样貌的朋友——发短信求助。她侧躺在床上,盯着发光的手机屏幕,不断深呼吸来缓解心口的沉闷。
当玲心想对方一定睡着了,正在懊悔自己半夜给别人添麻烦,打算撤回短信时,她收到了对方的回复:“你这样真的是在谈恋爱吗?”
玲说:“对啊。”她觉得自己好像把对方弄得不耐烦了。
“他平时根本就不说话,一开口就是讽刺,而且脸上的表情不是嘲讽就是不屑一顾。而你太容易瞎想了。你会被逼疯的。你不适合和他那样的人谈恋爱。”
玲习惯性的用了玩笑语气:“那我难道应该和他提分手吗,难不成舫姐姐是间谍,要来拆散我们(”
“对啊,分手吧。有什么事你舫姐姐给你担着。”
玲沉默了。她反复读着“分手吧”这三个字,它们漩涡般在她脑海中旋转,把她绕的头晕目眩。
舫再次发来消息:“你不敢跟他说的话,我可以替你说。”
“那我还是自己给他发消息说吧)话说舫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他(”
“不不,我就是纯粹想帮我们家玲而已,而且他天天那么拽,正好挫挫他的锐气。”
“真的吗。”
“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我不信(((”
“你赶紧睡觉,早上我一拳把你打飞。”
“我出布,我赢了)”
“?好好好,这局算你赢。睡觉吧,明天再跟邶说这事,晚安。”
“舫姐姐晚安安。”
“别说完晚安不睡觉啊。”
“下次一定(”
玲关上手机,翻了个身,再次打开手机。在确认没有未回的消息后,她点开邶的聊天窗,开始一字一句打下一段小作文。
第二天下午,邶收到了这段小作文:
你好。我是玲。或许我平日中的表现吸引了你,让你对我产生兴趣,但我其实并不像表面上那样开朗活泼。其实我很自卑,很阴郁,没有优点,与优秀的你格格不入。我们已经在一起一个多月,却完全没有在谈恋爱的样子。而且这一个月来,跟你表白的那些女孩子都比我优秀的多,而你却碍于我,把她们拒绝了。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你拒绝她们可能有别的原因,但是给了我很大的心理压力。我本人的很多事情也和大部分人全然不同。所以我认为,再这样下去是没有意义的,只会妨碍你的未来。
所以,我们到此为止吧?
下面配了一个黑色的猫猫表情包——无论消息长短,她喜欢在说完后发一个表情包。可能是为了不在消息预览里“剧透”吧。
读过之后,邶离开学校,旷掉了下午的课。
几千年来,邶阅人无数,这还是头一次在人类女性身上吃瘪,而且居然还是两次。
邶重拾了戒掉一个多月的烟酒。整个下午,他边喝酒边回忆着,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一开始以为玲只是又一个吵闹的、乐观的普通女人,直到他看到她的眼神——充斥着悲伤、哀怨,以及很多说不出的情感。一望无底。
哈,装是吗,演是吗,这样的女人自己见过多少啊,不就是装的苦难过去,然后想要攀高枝,依傍男人吗。于是邶发现对方在偷偷关注自己后,他决心,要拆穿这个女人的虚伪面孔。
一个多月前,邶突然意识到,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做到了拆穿,但其下的面孔似乎并不是肮脏不堪,而是在单纯的渴望着什么的。邶开始不知所措了,他有自己的原则,他不能,也不该糟蹋这样的姑娘。
这一个多月来,他悄悄关注着她,了解着她,也在思考着,该以什么方式离开。
直到前一天半夜,西岛的那个烦人女神突然找上自己:“玲要和你分手。”
“所以呢。”
“邶,我请你明白,那姑娘对于任何事都没有绝对的纯粹,但这样她才像个真正的活生生的人。懂了吗?”
“别拐弯抹角的。”
“那我直说了,你别找她麻烦,她不配被你这……”话没说完,舫歪头躲开飞来的刀具,看了对方一眼后闪身离开。
邶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这么愤怒,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在看完了那段小作文后为什么那么悲伤一样。或许是吃了瘪的气急败坏,也或许是舫的话让他恼羞成怒。
总之,他的大脑乱成一团麻,在看到舫拽着玲似乎是庆祝的去了烧烤店后更是如此。他站在窗外,屋内大汉拼酒猜拳,屋外一人喝着闷酒,也意外的喝醉了。他多少年都没有喝醉过了。
玲跟在舫后面走出烧烤店,她手里拿着一罐可乐,满足的摸摸有些隆起的小腹,转而又换上一副忧心忡忡的表情:“邶没有回我的消息诶,都一下午了。”
“安啦,他兴许不知道在哪里哭呢。”
“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哭啊?不可能的事。”
“怎么不会,失去你这么好的女孩换谁谁不哭啊。”
“?舫姐姐还真会说话干脆和我结婚吧——啊到地方了,舫姐姐要往那边走了吧?”
“要不我送你回去?你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吧,这路上还没什么人。”
“放心,猥琐男来一个我打飞一个。”玲猛的朝空气挥拳,并没有把“哪个猥琐男会看上我”说出口。
“到寝室了记得给我发消息。”
“好——”
玲蹦跳着闯进昏黄的路灯,确认四下无人后小声哼起了歌。说不怕,那自然是假的,但她习惯把这样的恐惧藏在心里了。
邶摇晃着,从一条漆黑的小巷中冲出来,跌进玲的怀中。
后来在深夜,玲回忆起这件事时,她会感觉有些好笑,因为她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我草”,第二反应是“他一个一米九的人是怎么缩到我怀里的”,第三反应是“等等你在想什么啊现在怎么也不该想这些吧”。
然后她的大脑便开始快速重复的问自己“怎么了”和“我该做什么”,在闻到对方身上的酒味后更是变得一片空白。直到邶环紧手臂,勒的自己喘不过气,玲才开始推着他的肩膀,说着“你先放开再说啊”之类的话。她紧张害怕时喜欢小声的碎碎念。
直至她听到了邶的啜泣声和身体的耸动,玲便不再挣扎,转而轻声询问:“怎么了?”
对方的手臂再次环紧,似乎要将他们融为一体。
“求你……别离开我……”
“……”玲愣了愣,看向头顶的路灯。泪水喷涌而出,但立刻就被她的手背擦干。玲犹豫着抱住邶的头颅,像安抚婴儿般摩挲着。
“别哭了,怎么会呢。”她忍着喉咙深处的呜咽低声说,脸颊贴上他的颅顶。
两个人在无人的街道上,在橘黄色的灯光下相拥而泣。
玲也就是在那一刻发现,或许自己是真的值得别人去爱的。
这个发现可能会被淹没、扭曲,但绝不会覆灭。它像一片刀片,慢慢割磨束缚着神经的那些细线。总有一天,那些细线会崩断消失,玲不用再伪装着生活,将不会再有什么东西能伤她一分一毫。
……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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