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有一位和尚
天朗风清,白云悠悠。
白云下,一对男女正拉拉扯扯。清音间或地还可以听到女子委屈可怜的叫喊声。待转过弯,面前路径渐渐地开阔起来,看向声音的源头。
不,或许不是拉拉扯扯,而是单方面的欺凌。姑娘半弯着身体,一脸痛苦,而男子面容俊美却冷漠地看着她。
清音不由脱口而出:“光天化日之下,怎可欺凌良家女子!”
正一脸可怜加痛苦的姑娘表情僵了僵,抬起头诧异地看向声音来源,似乎没想到会有人来。姑娘有一双海蓝色的眸子,清澈见底。
男子也同样地看向清音,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淡表情。见来人一袭布满风尘的白衫,面容如挂满白雪的清翠苍松,头顶细微而不是很明显的青茬暴露在阳光下,挑了挑眉:“和尚?”
这年头,和尚都学会英雄救美了。柳如颜轻轻地“嘶”了一声,怎么这姑娘还缠着他不放呢。
清音一团气堵上胸口:“我不是和尚……”我只是长不出头发……
似是为解释清音看到的这一幕,柳如颜眉目淡然,对他身旁的姑娘开口:“小妹妹,我大你十岁,这不是你该跟来的地方。”语气似乎有认真。
方才不断地喊腿疼的姑娘,可怜巴巴地抬起海蓝色的眼睛,看了看他,似乎还想开口,又放弃了,转头朝清音干巴巴地笑了笑:“你误会了。”
说着直起身子,也不装了,反身对柳如颜解释,生怕他不相信般:“现在好点儿了,方才是真的腿疼!”
的确,这荒山野岭的,不是娇柔姑娘会来的地方。
解释清楚,柳如颜轻轻地点了点洁白的下巴,对姑娘拙劣幼稚的演技不作评价,抬腿就要离开,“既然你已经好了,那我走了。”
“别。”姑娘连忙扯住他的衣袖,可怜兮兮的。
一旁的清音觉得没自己什么事了,然后抬步想走,而后一道十分响亮的来自身体的不满抗议在这静谧的林间响起:“咕——”
男女顿时转头望他。
清音:“……”
“你看他都这么饿了,我们带他去山下吃东西吧!”姑娘像抓住一个机会般,连忙对柳如颜说。
山下是一座城,名曰落霞城。最后柳如颜看了看姑娘一副快要哭了的表情,最终还是答应了。或许是因为怜悯她,又或许是因为她腿真的没好还因跟着他一路跑上山加重了,总之不会是心软。
事情的最后他们坐在一家饭店里。面前的和尚荤素不忌,一口菜一口肉。
二、洞里有狐仙
拥有一双少有的海蓝色眼睛的姑娘名叫叶今浅,落霞城的大小姐,养尊处优。她第一次见到柳如颜便是在这连绵的山上。
那天哥哥们约好到山上去打猎,好说歹说,说得口干舌燥才勉强答应带她一起。
年轻的公子哥们意气风发,精力旺盛,心情激动时根本忘了还带着个娇弱的家里小妹妹。老远地将叶今浅甩在了身后,而他们则向丛林深处纵马而去。
所幸出门前嘱咐过她,看不到人了便原地等待。叶今浅骑着马慢悠悠地在这片不算深处也不算边缘的地方小范围转圈。转着转着,发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里面还有声响。
“狐狸洞?”叶今浅将马停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拨开叶子,朝内探头看。
猝不及防,一张美得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脸撞入眼帘,少年好似这山间的狐仙,冷清着眉目,面前架着火堆,朝她望过来。
“啊!”叶今浅脚下一滑,从洞外不小心摔了进来,发丝乱了,满身青绿叶子。衣服出门时穿得厚,没摔倒哪儿,与他就这么面面相看。
那是怎样一位少年啊,光看一眼便知与自己错过了此生再无可能交集,那样通身自在逍遥的少年。
“姑娘,我布下的捕兽器,本是为防林间野兽,不想你闯了进来,没伤到你吧?”少年首先开了口。
叶今浅“啊”了一声,低头一看,腿上夹了个竹夹子,但她衣服穿得厚,没什么感觉。叶今浅盯着少年眼不眨地望了半响,从小养在闺阁的闺秀小姐,憋红了脸,也只结结巴巴地憋出嗫嚅的一句:“我腿疼。”像蒸熟的茄子般,满身都冒着热气。
那天少年背她下了山,之后她总是跟着他,每每他要走,她憋急了也只一句:“我腿疼。”从相识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少年却将偷偷跑上山,害家里人找得心急如焚的她扔下山两次。
本来没伤到的腿,愣是这么徒步跑着跑着肿得像猪蹄,偏偏少年以为当初伤到她了,才会如此严重。
之后少年便不住山上了,住城中。
少年心中自有一片天地,事情完成了,自是要离开,于是又出现了山上那一幕。姑娘的腿这次是真的伤着了,匆忙追他时绊的,隐隐约约有血迹渗了出来,以此留住了少年。
三、星是故乡明
夜晚,柳如颜头部枕臂躺在青草地,数着星子,打算入睡。
感觉身旁传来一阵“簌簌”衣物与青草摩擦的声响,有人躺了下来,是那位和尚。转过头来瞥了一眼,和尚的袈裟还挺好使的,铺在草地上当床铺,防水汽。
察觉到他的目光,和尚动了动,分了一半地铺给他。他拉平垫上,翻个身,也入睡了。
他们两人,一个什么都不在乎,无所谓惯了,一个没有头发,看起来呆呆板板,却也不怎么在意。同是天涯游荡人,随随便便凑合一片青草地,竟也有找到了同伴的感觉。不过也都不太在乎就是了。
第二日,天色微白,清晨露水的清香将柳如颜唤醒。睁开眼,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旁边传来和尚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起来的和尚正望着他,一脸沉静地说:“我饿了。”
柳如颜挑眉:“没钱?”
和尚默认。
柳如颜也并不意外的样子,起身带他去吃早饭,“走了。”
和尚大约是第一次来到这儿,吃过早饭便消失不见了,中午的时候又准时出现在他身旁的饭桌上。应该是出去看了一上午城中风景。
柳如颜在城中有工作,是一家店铺的小伙计,据他说是为赚去下座城的路费。
清音对此点头,几天后又对他无语。他赚的路费,是刚有一点便败一点儿。
寒风扑朔的夜,美貌的少年一身奢靡气息自身后的青楼喝完花酒出来,玩天玩地的样子。
清音打量下他,估摸着应该没醉,只不过路费又花光了,将手中的纯白毛皮织成的防寒衣物递给他:“叶小姐方才在这儿站了半响,我路过她便让我给你。”
方才的叶今浅一身棉裙站在寒夜里,看见柳如颜的身影慢慢地出来,隔那么远却仍不可忽视的洒脱气息。她低下眉眼想了一会儿,将手中精心编制的物件拜托给清音,便转身离开了。
柳如颜打量着毛皮衣物没说话,眼眸微醺朦胧,最终还是接过走了,打算明天丢给叶家小厮还给她。
这样美的人,似仙似妖的容颜,即使没钱,也让青楼的姑娘十分欢喜吧。
睡了许久却仍然不算熟悉的草地,在月光下渐渐显现在眼前。身后屋舍灯火明黄,仿佛能透出屋里一家人陪伴的温暖来。
“你有家吗?”清音的嗓音在夜色中缓缓响起。他是一个只知道自己从前是位和尚的人,其余什么都不记得了。
“有啊。”冷风吹得酒醒了一些,柳如颜缓缓舒了口气,笑了笑。虽然他的家人不太喜欢他,但算个家吧,父母会有偶尔的关心,弟弟会撒娇卖萌。
两人走到目的地停下,各自身子一歪倒着睡下。春光似水,抓不住也留不住,岁月有限,想那么多干什么,能快乐的时候肆意快乐就好。
四、有一位姑娘
七岁那年,在柳如颜还是位不知世愁天真单纯的小公子哥的时候,一次上街,十分不忍地给了一个小乞丐馒头。
他觉得那位小乞丐太可怜了,小小的年纪和他差不多大,却蹲在街头满身破布褴褛,满脸的黑印子辨不出本来面目,却笑着观看路过的每一个人,自得其乐的样子。
以至于长大后的他,扮演过许多人的样子,也曾化作乞丐蹲至街头,笑看路过的每一个人,无数次想起那大约是不可怜的,因为她心中很富有。
隔天,在柳如颜坐在自家小亭子里一本正经地念书的时候,来了一位小姑娘,和他年纪差不多大,见他边念书眼睛不时偷瞄亭外鸟儿啄食的样子,笑开了,眉眼弯弯地凑到他眼前说:“我陪你玩啊。”
正沉迷小鸟脑袋一点一点地啄食的柳如颜还未回过神来,一低头,手中的书籍忽然变成了一条花纹相间的大蛇,朝他吐着红信子。
吓得他立马扔掉,“嗷”地一声跳开十步远。
看不清面容的姑娘似乎笑了,抓了抓头懊恼的样子:“你不喜欢小花吗?我换别的跟你玩好不好?”花纹相间的大蛇蹭了蹭她的腿,亲昵的模样。
似乎肆意挥霍春光、尽力玩乐的意识就是从那时候升起的。这个在记忆中模糊了面容的姑娘,他连名字都不知道,却始终记得她笑着挥洒春光的模样。
在她眼中似乎世界的每一处都是美好的,他丢开了怎么也学不好的书籍,不再去争与聪明的弟弟怎么也争不来的宠爱。她带着他,丛林、荒山、河水里、泥土下四处游荡。每每回到家他总是满身泥土,却从未有过的兴奋与开心。
游荡世界的念头不知怎么一点一点在脑海聚集,心想,反正父母也不喜欢她,只宠爱弟弟,他怎么都没有人在意的。
可三个月后,凭空出现的姑娘凭空消失了,好似从来没有来过一般。那时的柳如颜刚抛开了书籍,拿起了梦寐以求,曾无数次在幻想中比划的剑。
他从来不爱念书,对书籍无任何天赋,爱念书且将家中经商道理运用得十分透彻的是弟弟。
父母恨他不争气,他也的确是不适合经商吧。
梦境戛然而止。
坐在饭店的柳如颜,看着桌对面的和尚面不改色地解决完最后一盘肉食。没钱啦!他用口袋里最后银钱付完饭钱,眼睁睁地看着和尚洒脱而事不关己地出门去。
自己出了门也笑,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他是厚脸皮,这和尚是不要脸啊。
五、就是要蹭吃蹭喝
风吹过小草嫩嫩地摇晃,吹皱了河水粼粼反着光。
和尚还不是十分地没有良心,吃了早饭没走,在那片睡觉的草地上等他。
和尚大概也知他没钱了,正想着和尚说出以后我请你吃饭之类的话,他该如何委婉地拒绝,然后离开。
和尚开口了,一脸认真:“我们中午吃什么?”
……
柳如颜手中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鱼竿,大约是从店铺借的,颜好真是万能。瞥了一眼吃货和尚,示意手中鱼竿,“钓鱼!”
“没有鱼饵和钩子的鱼竿也可以钓到鱼吗……”清音憋着这句话,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十分地识时务。学柳如颜在河边的草地坐下来,等吃就好了。
柳如颜将鱼竿往水里一戳便不管了,仰躺下来看天上的白云。
很久的习惯了,钓鱼不带鱼钩与饵料,这还是他初初闯荡世界时一位姑娘教他的呢。钓不到鱼不要紧,重要的是等鱼上钩时,坐在溪水边看云看水的悠闲。姑娘曾坐在他身旁这样说道。
最后直到中午,他们自然也是没有钓到一条鱼。如果真的这样的鱼竿钓到鱼,该多么惊喜啊。柳如颜起身去了离河不远的山上,不多时带回来两只山鸡。
刚抓的山鸡鲜活诱人,显然柳如颜对捕野味这一伙计很是熟练。
叶家的小姐最近没来找柳如颜,大约也是知他不喜打扰。只是偶尔地到他干活的店铺中小坐一会儿,会时不时地托人寄一些女孩子编织的精致而实用的衣物给他,他一件也未曾收下。
昨天他向他的店铺辞职了,大约以后就靠沿路捕野味去下一座城。
毛皮剥到一半,身旁已传来“滋滋”的声响,鼻头闻到阵阵肉香。转过头来,和尚已然早就剥好开烤了。
如此熟练的技术,这只没有任何武力值的和尚显然不会经常捉到山鸡,于是随口问:“谁教你的,这么快狠准。”
和尚茫然了一瞬,把他手中剥到一半的山鸡抢过来也剥了,显然也是刚知自己有如此技能。“是啊,谁教我的呢……”
他是个没有过往的人,好像是位眉眼艳丽的姑娘……他想不起来了。
不多时,两只山鸡肉香弥漫,金黄的香油顺着脆嫩的皮滴在火堆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让人食欲大开。
“我能坐下来和你们一起吃吗?”
烤着肉的两人抬起头,是多日未见到的叶今浅。姑娘海蓝色的眸子满是期待,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在那儿,手中还提着酒坛和下酒小菜。
柳如颜颔首,将吃食分些给她。姑娘小口小口地咬着,大家闺秀的教养使她实在做不出太出格的事。吃了半响,才开口:“你要走了吗?”
柳如颜“嗯”了一声。姑娘默了默,她的腿确实已经好了。
良久,她鼓起勇气说道:“我为你准备船票好不好,你要去哪儿?”
“不用了。”
“那、我准备了许多衣物,你可能会路过苍雪城,苍雪城季节独特,会很寒冷……”叶今浅努力争取。
“不必费心,多谢叶小姐的好意。”然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肆意享受春光的少年,就如同春光本身,抓不住也留不住。
姑娘闭了口,沉默地小口吃肉、喝酒。从来都明白,他无论去哪儿,也都不会带上她。
她所能做的,只是尽力地想让他记得她,不要忘记她。
六、流水尽落花空停
柳如颜离开落霞城那日,也不知是怎么知道的消息,一大早,从叶府送到他这各种御寒衣物。他默了默,最后选了一件最为简朴的,算是接受了叶今浅的好意,其余都让叶家小厮带回去了。
他出发时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位和尚。柳如颜回过头,挑眉:“和尚,你跟着我干嘛?”眉眼间不易察觉的,是只有他自己才知的不愉,他讨厌与人结伴同行。
“我答应过叶家小姐,要帮她向你提亲。”清音一脸理直气壮,说完又解释,“我不是和尚……”
柳如颜眉目冷淡,道:“你知道结果的不是吗?”
不过柳如颜转身与清音错过肩回去了。就当众人都以为他回心转意不离开落霞城了时。
第二日,清音早上醒来,柳如颜不见了。不着调的少年,做出的事也同样地不着调,他走前将他最后的、留着以防不时之需的银钱都放在了清音的袈裟上,留给清音了。
或许,他是不擅长告别。
清音第一次见到柳如颜时,只觉少年眉眼间写满了冷情。
他来到落霞城的第一天,拜访了叶家。叶家小姐很高兴地留他吃晚饭。
姑娘有一双海蓝色的眼睛,她的乳娘亲切地称她为海儿小姐。或许心事说出来会好很多,海儿小姐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道:“白日时让师父见笑了。”
怎么他们都当他是和尚呢……没看到青茬是怎么的……
海儿小姐与柳如颜第一次相见是在山洞中,再一次相见是在城里,柳如颜在城中做善事,为乞丐布粥、送衣物。就这么两面海儿小姐深深地动心了。
最后海儿小姐眨眨眼:“师父你可以帮我提亲吗?重金酬谢哦。”有些小俏皮开玩笑的模样,天真而不知世故。可惜情终是错付了,奈何流水无情。
一直不知道如此穷的一位在店铺当伙计的人,哪里来的钱布粥。清音如今终于看到了。
啊,苍雪城的空气凛冽而清新,脚踩着雪花“吱呀吱呀”真舒适。
清音站在苍雪城大街上,对面的男子容貌冷清,似落入凡间的狐仙。手中翻飞地编织着小玩件,每完成一个,人群便发出一阵惊呼。
翻转的指尖用奇异的淡紫色植物编织的动物,居然一个个像活了过来般会动。如此奇特,自然是高价也有人买,而且不一会儿便被顾客洗劫一空。
柳如颜掂了掂手中银钱,一抬眼看到和尚,诧异地挑了挑眉:“这么有缘分?”
“你留给我的银钱买船票花光了。”和尚一脸沉静外加认真,“我饿了。”
“……”
吃过早饭到大街上布粥,将馒头与防寒衣物递给乞丐的柳如颜,耐心着表情眉眼间难得地有些许温柔神色。
说起来,将幽梦草编织成小玩意赚钱的方法,也是一位姑娘曾教他的呢。
七、陪天陪地也陪你
“姑娘,我叫柳如颜,你叫什么名字?”
“走了,不是说想闯天闯地吗?”
没有说出姓名的这位十七岁时遇到的姑娘,他将她称作似水。
回溯柳如颜十七岁的时光,大约只有满头脑不符合实际的幻想。直到在给了街头一位乞丐防寒衣物后的第二天,一切幻想忽然被告知可以变成实际行动。
那时的他仕途失意,家人嫌弃,大约与小时候的顽皮不爱读书脱不开关系。他冲着有船只不断驶向远方的江水大喊:“你个眼瞎的无用贪官,为什么不录用我!”
忽然,听见身旁一道声音顺着他也喊:“你个眼瞎的无用贪官!”声音传去老远。
姑娘转过头来朝他笑,模糊的面容。他怔愣,无法言说的熟悉感在那一刻冲上心头,难以描述,仿佛许多年前,他便已认识她。于是他也笑。
似水笑着问他:“你想去哪儿?想去做什么?”
那时的少年满目意气风发,玩世不恭笑着答:“我呀!想去蓬莱仙岛,想做下海寻仙药的徐福,等我带着绝世神药归来那日,要皇帝都向我膜拜!”
本是玩笑一提,没想到竟真的带他说走就走。当一切被告知可以成为现实,这位姑娘,在心里被印下独特印记。
似水陪他走过三度春与秋,陪他温柔了天地与时光的模样。
似水说,钓不到鱼不要紧,重要的是等鱼来时看云看水的心境;似水教他最为简便的赚银子方法——用独特山谷中的幽梦草,那时她微微笑着一脸狡猾的模样。
灯火摇曳的青楼中,女扮男装的似水神秘兮兮地教他喝花酒。那是他第一次尝试呢。
游山玩水,不知看过多少山川与河流,鲛人国里,鲛人鱼尾拍打水浪,溅起的光芒至今难忘。直到他二十岁那年,突如其来地,毫不设防地,一切梦境戛然而止。
旅途总会有不顺,那时他们遭到不知种族的人群的洗劫,被扔到了一个黑暗潮湿的山洞里。阴暗寒冷的记忆中,他曾想了许久才对她说道:“姑娘,我有个不情之请,倘若我们出去了……”
他顿了顿,语气难得有紧张与忐忑:“姑娘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回家,嫁给我?”
那时他们饥寒交迫,也不知姑娘听清楚了没有。
那年他正好二十岁。只记得后来承受不住寒冷睡着,第二日醒来,风轻云淡,仿佛时光从未流转,一切都是他臆想的梦境,身边从来没有陪他走天走地的姑娘。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就这般无果了。
柳如颜仰头喝了一口酒,故事说出来的感觉好多了。
此时他与清音围坐在一间客栈里,桌下燃着火炉,苍雪城的冰雪气息被挡在门外。
清音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今年二十五岁了。”柳如颜眉目冷清,冷清得曾让一位拥有海蓝色眸子的姑娘心疼。他笑了笑,继续说:“该回家了,尽一家之中长兄的责任。”
父亲经商,甚少归家,母亲宠爱弟弟,不甚关心他,他也确实称不上读书与经商优秀。不然也不会被和尚蹭吃到两袋空空了不是。就像他二十岁那年,被他称作似水的姑娘说的:你该收心了。
和尚沉默了下,头顶的青茬在灯光下泛着暖意。至少还有家啊,真羡慕,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呢。
苍雪城的夜晚他们睡客栈,一人一间房。
二十岁以前的柳如颜眼中盛天盛地,还盛着一位姑娘,二十岁以后的他每到一座城便会为乞丐布粥、赠衣物,期待着隔天,那位姑娘能够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身边。
说无情却又这般有情,说有情却也只对一位姑娘如此用情。
第二日推开客栈的大门出去,天与地白茫茫一片。还是不怎么习惯苍雪城的寂寂满天地白雪。
熟练地买食物分发给街边角落里的乞丐,回来时冰天雪地的有人叫卖奇异植物,喊住柳如颜笑道:“公子过来看看吧,说不定有缘呢。”
本来要走的柳如颜,目光忽然就定在了摊上一株枝叶肆意生长,叶片为火焰形呈浅蓝色的植物上。随手拿起问:“这个怎么卖?”
“公子好眼光,似水这种妖,知恩图报。但这株快死了,就收十九文吧,看它与公子有缘。”
不理会小贩的疯言疯语,柳如颜笑笑,付钱走人。
似水这种妖,知恩图报,寿命至多不过十三载。可算算柳如颜与一位始终模糊了面容的姑娘从相识到离散,不多不少,竟恰好十三年。
八、
柳如颜离开苍雪城那日,身着叶今浅临别前最后送他的御寒衣物,怀中抱着株叶片呈火焰形浅蓝色的植物,看起来竟纯净得像个孩子。他大约是要归家了。
白雪正适合用来送别,这一别此生恐怕再无可能相见。
旅途中认识的朋友就是这样,你不知他过往,也不了解他未来方向,浅浅一段交情一时相处,以后怀念起来是微笑着的。
“你以后呢?什么打算?不如再留些银钱给你?正好可去下座城。”柳如颜笑了笑,问。
这位吃货和尚,也算是位特别的朋友了啊。
和尚却拒绝了,一本正经道:“我可以做事情自己赚钱。”
柳如颜略一沉吟,对此点头,“那,后悔无期了。”
和尚严肃地点头。青茬还是没长长一点哪!
少年的背影渐远,最终登上河岸上的船看不见了。或许他并非完全无情吧,明知给不了,不如从一开始就不去给希望,他曾对那位拥有海蓝色眸子姑娘的态度。
别了柳如颜,清音回到客栈,坐在门口的台阶上看了一会儿天,想了一会儿,在他还是位和尚的时候,是否会也曾有一位与他同行的姑娘?
想着想着,肚子“咕咕”地叫了。
他站起身来,在胸口的衣服里掏呀掏,掏出一张柳如颜的画像。丢掉没用了的画像,继续掏呀掏,掏出柳如颜的父母曾拜托他劝他们儿子回家,付给他的银两。走到一家包子铺,朝里面喊:“老板,来两个肉包子。”
或许那株似水就是似水,谁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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