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常熟,送别我的三姨夫,71岁的年纪,发现胰腺癌不到三个月,就走了。
我妈是六姐妹中的大姐,有一个弟弟和四个妹妹。
住在常熟虞山脚下的近华姨妈,比我妈小12岁,比我大12岁,所以,我们家有三条蛇,我妈、华阿姨和我。
我还记得华阿姨远嫁时,十三岁的我混在送亲队伍船里,每经过一个闸门,就被人堵着讨喜糖,送亲船上的人跟闸上的人讨价还价,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送亲船到达,再次进入一轮讨价还价,最后达成协议,岸上出了一位某人把新娘子背上岸,我们尾随而入。
看见新郎官,原来就是经常来我外公家的姨夫啊哈哈!我们几个小孩开心地笑。
我还清晰地记得当时我们送亲队伍里的小孩,有我们兄妹俩,有我大姨妈家的姐弟俩,还有我北桥表大姨妈家的儿子,男孩子们调皮得不得了,吃了一点饼干蛋糕就跑出去玩疯了,后面的酒席几乎没吃,回去的船上又后悔得不行。
主办婚礼的是华姨夫的大哥大嫂,华姨夫出生几个月时他父亲就去世了,长兄如父长嫂如母。
喜庆的场面恍如昨日,今天我们却在此送别华姨夫,足下还是从前的村庄,周边却已经融入了常熟城市圈,几百步外有万达广场,村民住在统一规划的独栋别墅。
华姨夫的大哥已经90岁,眼睛看不见,腿脚不方便,他最疼爱的小弟先他而去,令他在家中哭晕,却因为几百米的距离而不得前来送别。
被人架来送别小弟的二哥二嫂也都八十多岁了,叫着华姨夫的小名“咪咪”泪流不止。
在灵前哀哀欲绝的我的小表妹,虚弱的身影瘦成了一张纸,我的泪水多半是为表妹而落,80年出生的她,本来还应该在父母夫婿女儿的呵护疼爱中无忧无虑地生活,却已承受了太多的苦楚。
六年前的3月18日晚上,华阿姨在一楼客厅看完电视剧,拿着一杯茶拎着一个热水瓶上楼去,没想到脚步不稳,在楼梯上摔了一跤,这一跤,跌碎了全家人的幸福。
摔到的是后脑,当场昏迷,急送医院进入手术室。
我们从苏州开车到达常熟市一院手术室门口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手术已经进行了五个小时。
结果很是令人悲伤,华阿姨的生命是保住了,却是再也没有清醒过来。
最初半年多辗转各家医院,希望却在一点一点消失,医生建议送护理院维持,华姨夫却决定把华阿姨带回家,自己照顾。
这一照顾,就是六年,鼻饲流汁、每天擦身换衣、定时翻身加肢体运动,日复一日,华阿姨的床铺和身体总是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丝异味。
冬天的时候,把病床挪到南窗下,温暖的阳光照进房间里,照顾和被照顾的人,都是笑嘻嘻。华阿姨能认出华姨夫,每天对着华姨夫咧嘴笑,华姨夫如果出门去买菜,委托哥嫂或者侄儿侄媳照顾一会儿,华阿姨就会转动着她的头,眨巴着她的大眼睛四处寻找华姨夫,找不到,她就哭。
精心的照顾下,居然连疫情期间都安然度过。所有的亲朋好友都似乎有所期待,会不会在某一天某一刻,我华阿姨突然清醒过来,忽闪着她的大眼睛,清晰地叫出我们的名字?
华姨夫越来越瘦,今年上半年,小表妹看他几乎吃不下东西,便带他去医院做CT ,直接就确诊了胰腺癌,这是癌症之王啊!
小表妹不敢相信,带着片子去上海看专家门诊,专家预言只有三个月生命了。
悲伤笼罩我们整个家族,华姨夫第一时间考虑的是怎样安排华阿姨。因为小表妹在苏州工作,华姨夫把华阿姨送进了相城区的一家护理院,可以方便女儿看望妈妈。
华姨夫不想住院治疗,他清醒地知道生命在流逝。女儿女婿不放心,还是送了医院。
上周,华姨夫挣扎着出院三天。
第一天,把他大侄子叫来委托后事,全权委托丧事,村里人都要请的,亲朋好友的名单也已拟好,一条龙服务也已找好,近华以后的照顾和治疗还需要拜托各位亲朋好友,不要让她受苦。
第二天,华姨夫去各家银行把家里存折上的钱领出来并销户,把现金全部交给女儿,关照寄给他最疼爱的远在耶路撒冷西伯来大学的外孙女,并在视频连线时,千叮咛万嘱咐,吃得好点,不要省钱!
第三天,华姨夫便发起了高烧,女儿紧急将他送进医院,从此就进入半昏迷状态,周日回光返照,关照一下他放不下心的几件事,周一带着无尽的牵挂,走了。
护理院的华阿姨,虽然口不能言,却总在寻找着什么。那天,小阿姨去看望她,忍不住告诉她华姨夫病了,华阿姨呆了片刻,伤心地哭了,这一哭,持续了两天。
常熟的丧事仪式感满满,亲朋好友济济一堂,上午,各种仪式中,绕圈告别,然后去火化,又流着泪去虞山脚下的思亲园安放骨灰盒。
下午,家门前搭起奈何桥,道士引导亡灵度过奈何桥,女儿女婿侄子外甥紧跟着道士在幻境中穿行,越跑越快越跑越快,小伙子们气喘吁吁跟不上步伐,逗得旁观众人笑出声来。
找块空地搭起高高的二层纸屋,里面家具电器齐全。还带着小院,一辆汽车停在车库,院子里堆满了装着金箔银箔的箱子。女儿去室内铺床,我们一个个走进去脱下白衣白扎扔出去,人快步走出来。
然后熊熊大火把房子烧成灰烬。
上午是无尽的悲伤,下午是满满的祝福,祝愿华姨夫顺利走过奈何桥,投生到好时代,下辈子没病没灾,幸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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