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到底怎么了?”在母亲第二次深夜未归后,我拦住了她再一次匆匆的脚步。
令人意外的,一向镇定自若的母亲突然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没有事情,”但我分明感到她粗糙瘦弱的手在微微地发抖,“好好的学你的习,没有事情。”
其实从我逼问母亲的那一刻起,我便有了隐隐的预感。但母亲明显憔悴的脸还是让我感觉到父亲的情况远远比我的想象还要不容乐观。
这是高考前的最后三个月。我感觉精神上绷紧的最后那根弦,绷断了。
家里一下变得拥挤而空荡,我们也变得忙碌而清闲。有时候家里充斥着亲戚们刻意压低的密切私语,有时候家里只是弥漫着静默而凝重的空气。我在学校里依旧重复着紧张而刻板的复习,回到家却感到所有努力被尽数抽离,一切都如盲目的倒影。
然而不论我怎么苦苦追问,母亲依旧不肯告诉我父亲的具体伤情 。她只是尽力想要维持我原来正常的生活状态,我也尽力摆出一副不受惊扰的模样来给她些虚空的安慰。我只能日日从她虚弱的语气和憔悴仓皇的神情中紧张不安的猜疑着。记得有一个无比燥热的午后,在吃过简单的午餐后我与姐姐进行例行的装睡,姨妈和母亲一起坐在床边小声的交谈着。在长久的沉默过后,姨妈突然用颤抖的声音说: “都睡了?”然后她就猝不及防的极力抑制着抽泣起来。很久之后我听见母亲带着浓厚的鼻音在安慰她。我用力咬着被角,清晰的感觉到被子另一头胞姐在无声的哭泣。实话说,在不可预知的灾祸来临之前,我们永远想象不到我们到底可以承受多少痛苦的重量。
但丁在《神曲》开场中有一句话: 在人生的中途我们面临歧路。
父亲躲过了死神的邀约,脱离了那冰冷的重症监护室。母亲再也没有必要极力遮掩了。可随之而来的巨额债务与交通赔偿几乎将我们逼上死路。我记不清在那些冰冷的日子里我到底在空旷的教学楼顶度过了多少个痛哭的夜晚,甚至听着课眼泪也会不知不觉的突然涌上来,擦都擦不及。好在在老师与同学的极力扶持下我与姐姐平稳完成了高考,可即使知道自己的成绩没想象的那么糟糕,即使母亲说一定会让我们去上大学,我依旧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父亲还未出院,学费怎么办呢?
好在有助学贷款。当班主任建议我去办的时候,我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喜不自胜。然后接下来的一切都显得柳暗花明起来。父亲渐渐可以下床直至康复,我也安全顺利的进入大学,开始新阶段的生活。如今都一个学期过去了,我的生活又走上了正轨。令人庆幸的是,我甚至与姐姐步入同一所大学。而且我还拥有着值得珍惜的朋友和学识渊博的老师,他们给予我生活更加丰富而美满的记忆。而灾祸过后的我也更加珍惜眼前的一切,我在尽力使我渺小的身影发光,在自己平凡的人生履历上踏实地涂抹着属于自己每一笔颜色。我也非常意外的发现劫难后的自己变得非常从容,这也算是那些艰难岁月所给予我的不凡收获吧。
当眼泪纷纷的生活成为过去,当那些愁苦的风霜随岁月飘飞,不禁令人慨叹生而为人拥有着多么强烈的幸福。正如海子在《活在珍贵的人间中》所说: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泥土高溅,扑打面颊。活在这珍贵的人间,人类和植物一样幸福。当我如今回味这一切,在艰难时那珍贵的人情如此温柔,它抚慰着我彷徨的心灵,给予我强烈的幸福。在特殊的时刻里,这种强烈的幸福可以原谅这世间的一切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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