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如烟

    和寻常不同的是，城市里突然消失了很多人（都返乡过年了）。马路好像宽了许多，终于不再堵车，公交也不再拥挤，街上行人也稀稀疏疏，慵懒散漫。没有漫天绽放的烟花，没有此起彼伏的炮声。第一次不在老家过年，感觉像过了个假年。

      想起老家的年。姐弟六人(其实是七人，一个哥哥跃进年饿死了)，我最小。父母是农民，这么多孩子要养，可想而知多难为他们。大姐大哥二哥是吃过苦的，大哥十二三岁便能编筐打斗（盛粮食的），二哥去集市售卖换粮食，小小年纪就能替父母分担了。他们也曾跟随父母逃过荒要过饭，居无定所，每每弟兄们聚在一起，听他们忆苦思甜，喝上几盅酒，给弟弟们说那段日子的苦，我们都会不自觉的流下泪来。

      等我记事时年成已是不错了，但也是巴望着过年的，过年可以吃上肉，可以吃上平时见不到的东西，父亲还会挤出来一点钱买点散的炮竹，炮竹是过年必不能少的，否则就算是没过年了，放炮要放到正月十五，正月十五晚上还要放烟花，这时父母真不舍的再花放炮的钱了，于是就看别人家的，别人家也放完了，老四就把废旧的塑料薄膜挂门上坎，用火柴点着了，薄膜燃烧后滴下来发出好听的声音，闪闪烁烁的光芒，类似于烟花，于是，才算年过完了。

    说到正月十五，老四还经常说起我一个典故。正月十五，我们家晚上断顿了，我小，不懂事，可能是想吃，就跑邻居家看嘴，（看别人家吃饺子）不愿回家睡觉，老四就在我们家门口喊:“老五，娘包的饺子，来家吃饺子了”，（老四是个典型的相皮，爱说笑）娘听见四哥喊，就在被窝里偷偷抹眼泪。直到现在老四还记着，说那些苦中有乐的日子，每说一次，大家就会哭一次。

    转眼已到了八十年代初，伴着改革开放，家里光景日渐好转，能勉强吃上饭，但也只能凑合着吃饱而已，白面馍还不能顿顿都有，多半是花卷子（一层白面一层杂面）偶尔紧巴了，就是黑黑的红薯面巴巴了，蘸着捣碎的蒜泥，喝着大锅熬的红薯稀饭，也能管着不饿。几个哥哥是我们那改革开放后走出去最早的人。大哥一家那时去了煤矿，远离了老家，在那安家落户了。二哥当兵去了部队也好多年，有了工作，是我们家第一个吃商品粮的人，远在新疆，后来父母念儿心切，拖关系走后门，89年二哥一家也调回了老家，在县城里搞客运。三哥也二十多了，去城市里做点生意，老三是生意精，个头不高，就是脑子好使，生意做的不错，贩过煤，打过工，卖过包子牛肉汤，后来也定居在外。老四是个实在人，不到20岁，有的是体力，就在大哥的煤矿拉车子，后来卖早点，再后来跑客运。

    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突然感觉我们家好了起来，当老四过年从十几里地的车站挑着14寸黑白电视机和唱片机回家的时候，村里人就喊着我母亲说:大娘，你家儿子买了电视机回来了，正从坝子上往家里走呢，父亲母亲已是笑容满面，掩饰不住的自豪，那可是我们庄子里第一台电视，从此就庄里庄外好多人来我们家看电视，放的是西游记，每天下午从地里回来的乡亲就把草筐，锄头放在我们家门口，等着看孙猴子。

    父母都是善良实诚的人，来看电视的时候，都要把板凳给他们找好，父亲还把他的老烟叶筐里弄好烟叶，几个老人吧嗒吧嗒吸着老烟叶，惊奇于电视里咋会有人说话，还啧啧赞叹现在的人咋这么能。再后来我们家一下子盖了六间大瓦房，也是让村里人羡慕不已，可是房子盖好了，我们又都离开家了，老家只有父母在守着。但每逢过年大家都是回家的，那时家里就特别热闹了，侄子侄女一大帮，父母看着就高兴，过了小年就都忙乎起来，父亲天天要赶集置办年货，母亲则在家里蒸馒头蒸包子炸各种好吃的，父亲天天还要忙着给东西庄写门对子，父亲是老私塾，毛笔字写的好，一直要写到年三十中午。然后就放鞭炮过大年，那叫一个开心。

  日子刚刚好一点，1993年，父亲缺突发疾病，等几个哥哥从外地赶回来，已经晚了，虽然到了县城医院，也没能把父亲救过来，父亲就这样离开了我们。老家只留下了母亲。

怎能让她一个人在老家呢？于是接到城里儿子家，可是老人却恋家，偶尔还会回老家一个人住一段，后来年龄越来越大，我们哪能放心，就硬是把她接走了。2015年，88岁的老母亲也永远的离开了我们，从此老家就只有那几间老房子，兀自落寞地立在空旷里。现在就数我们家的房子最破了，别人家都是三层四层的楼房了。但那一片看似荒凉的地方却承载着我们的童年和快乐。

      如今，兄弟们都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有了自己的大家和小家，过年了也难能聚在一起。老家只有那令我们弟兄们牵挂的老屋，老屋后那棵开满花的梓树，还有守在老家的父母的那抔黄土。

    过年了，又想到老家的年，曾经的年，年还是那年，过年的感觉却不同了……

      2018年2月14日，农历腊月29于合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