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厅从天窗投下大片日光,陈濛鑫和秦悦俩人手牵手从一幅幅名画前面缓慢走过,不时驻足。
Charles White 的展览。有些黑人不甘与抗争的意味,画面干净而挣扎。秦悦努力地用自己仅有的那点艺术细胞理解这位非裔画家眼中的理想和世界。
那是一个漫长的下午,对秦悦来说,它宁静悠远,复杂交错,光怪离奇。而对陈濛鑫来说,它太漫长难捱,浪费时间和生命。
陈濛鑫对艺术一无所知,这让他有点恐慌。
“你数据库的作业怎么样了?”陈濛鑫试图说些有用的。
“写完了啊,你呢?”秦悦没有扭回头来,继续看着面前的画,也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早就写完了,回去我们对一下。”
“嗯……”
当秦悦撒开他的手,拿出手机打算拍照的间歇,陈濛鑫听到自己收到邮件的声音,他迅速掏出手机,一心希望是老板催他干活了,可是,他还没解锁就看见GitHub的广告了。
“看,麦草垛,哈哈,你记得不咱们美术课上学过这个,莫奈的画。我记得当时美术老师还强行解读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什么体现穷苦劳动人民的生活……”秦悦笑着去看陈濛鑫,她觉得这幅画应该是他们这些被初中美术折磨的人都感同身受的一件事。
他盯着《麦草垛》旁边的英文解读认真练习着阅读理解,秦悦也凑过去看,介绍作者和这幅画的创作年份、背景。陈濛鑫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借故先走。
他需要休息,高强度的工作让他身体和大脑都有些吃不消。他无声地告诫自己。
“这些画家大部分都是死后才名声大噪的。啧啧。”陈濛鑫说完自己的结论,咂咂嘴摇摇头。
此时秦悦注意到,旁边有个小姑娘拿着个小本子在画着什么草稿,旁边还有英文笔记。
“她可能是De Paul的美术生诶,好认真。看她画的……”秦悦小声感叹着,轻轻拉了拉陈濛鑫的衣角。
陈濛鑫深吸一口气,努力摆正自己的心态,扭头看了一眼,“嗯,应该是艺术生,哎你知不知道,出国留学读艺术是最贵的,而且性价比不高,他们工作都不好找。”
“嗯,我知道啊,我导师他儿子在纽约读视觉艺术,摄影类的吧,一年学费50多万。”秦悦拉着他绕过那个认真描画的姑娘,边走边聊。“不过我其实觉得,越是在大城市,父母文化水平高一点,孩子按照自己兴趣学习的会多一些,他们不太从生计考虑。而且也不是说学艺术的就一定会饿死,看那些导演。”
“有个鸟用,那种随心所欲发挥,画个蛋说啥是啥,有什么好学的。摄影不是有网站么,你看那些业余摄影,自学的,都挺好的。”
秦悦被怼的有点发堵,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陈濛鑫倒是来了兴致,快走几步跟上她,像是没有发现她的异常,把她的手拉起来,一只手握着,另一只手抚摸着,继续自顾自说着,“不只是艺术,其实除了理工科,其他人文社科管理类的学科都是伪科学,没什么鸟用,你看就想社科类的东西,怎么解释都可以,都是主观的东西。特别是哲学啊艺术啊什么的,我们那边学习不好的都去学了艺术,咱们这种学理工的,学的才是知识……”
一个撒欢儿的洋娃娃从他俩之间跑过,个头还没有他们牵着的手高,走路摇摇晃晃。秦悦听到身后有人不停地Sorry,然后小声呼喊着孩子的名字。她笑笑表示不介意,视线随着小孩子的脚步被引到了一副巨大的油画前。
“A Sunday on La Grande Jatte...太拗口了。”陈濛鑫试图读出来。
听到旁边有人在讲解,画家当时画这幅画是怎么怎么想的,后世又有谁如何如何解读。他身后是围坐一圈的观众,有老人有小孩,男男女女,刚刚跑过来的小孩子被她妈妈圈在怀里坐在地板上,懵懵懂懂地听着母亲小声地讲故事。一对情侣依偎在一起,姑娘把头搭在男孩的肩头。还有一个学生样子的姑娘,跪在地上写着什么。不知道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大家哈哈一笑。
没有严肃的讲堂,没有规规矩矩的坐姿,没有男女老幼之别,雅俗共赏。
秦悦回身看到陈濛鑫正站在一座雕塑前,背对着她。那边展品只有一件,人很少,大多都是走过路过,很少驻足。
本来打算跑过去的秦悦,忽然止住了脚步。她从未有机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不用面对他精明谨慎的目光,不用因为他的提问而慌里慌张,不用因为自己让他的期待落空而心存愧疚。陈濛鑫是个优秀的男人,他见识一流,学识过人,意志坚定,不可否认,等待他的一定不会是平庸而沉沦的人生。他将自己的出身看做淤泥,尽自己所有的能力高飞,他对自己的童年、家庭避而不谈,一心只想改变。他讨厌平凡生活,追逐俗世的成功,并且有能力让自己的未来过得很好。
他所追逐的,她亦心向往。
可是啊,那些耀眼而无价的成就,注定让他在人生道路上无法顾及旁人。陈濛鑫不是天才,他所有的学识成就都是他一秒一秒坐在书桌前熬出来的,也是他坚守自己信念的回报,即使这种信念有时固执而死板。有信念,有理想,努力并且有所回报的人,将自己的人生完全握在手里,这种人总有一种耀眼的魅力,让人不自觉想要靠近,想要陪着他看世界。即使他们最后走不进婚姻,携手相伴的这段日子,也会让她受益匪浅。在他身边站着,秦悦总是有些突如其来的自惭形秽,他能对专业知识谈论得头头是道,而秦悦觉得自己喜欢了解的那些古今中外正史野史只是些拿不出手的花边。
长长的指甲抠进手心,有点疼。她出国之后才开始留指甲,以前因为练琴,指甲都修剪的短短的。古筝十级,但从学琴那天开始,并没有人要她成为一名音乐家,也没有人要她以此为生。她所接触的艺术,无论诗歌、绘画还是音乐,都是情趣所在,就像屋外天寒地冻,而你仍旧能够守着的自己一方温暖的天地。
谁都没有错。
身后的人已经散了大半,露出了那幅画本来的面目——放眼望去,葱郁的新枝在随风摇曳,阳光刺眼,湖面上泛着粼粼波光,草地上休憩游玩的人们,无一不惬意舒畅。秦悦想起密歇根湖畔,夏季慵懒的午后,人们或是在草地上铺上毯子沐浴日光,或是斜靠在躺椅里享受下午茶,不远处有户外烧烤的香味飘来,沙滩上是嬉戏游玩的孩童。
那种穿越时空般的心旷神怡让秦悦不自觉笑出来。
哦,对了,秦悦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就在芝加哥美术馆,就在那副《大碗岛星期天的下午》展厅,有个男人同样笑着看她入迷,在身侧女孩迭声疑问间,才回过神来,揽了揽有些疑惑的女朋友离开了展厅。
等陈濛鑫回忆够了那股迷人的香味,对面的秦悦已经吃完了,正拿起手机看时间。
“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现在要分手?”他还是问出来了。语气里带着一点不甘,一点疑惑。陈濛鑫不知她会如何取笑自己,然而她却依然一脸真诚的看过来,表情里没有任何刺激他的东西,“嗯……咱俩不合适,我一直觉得不合适……”
“我是问为什么是现在?”
“那应该是什么时候?”秦悦有些疑惑,很多时候她真的抓不住对面这个人说话的点,“难道我应该等到过完元旦?final结束还是过完年?”
陈濛鑫没有继续追问。快了几步走到前面开车,秦悦走在他身后,还是他的背影,有些耸肩缩脖,手里提着刚刚打包的剩菜。
秦悦打了个寒颤,带上羽绒服帽子,快步走向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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