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情书风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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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读初三，快毕业了，学校搞学军学工学农，每个班级挑选十人，六个初三班共计六十人，加上几个男女老师七十人左右，背着被包，在姚副校长带领下，长途跋涉，来到了一个先进典型村，进行为期一星期的参观劳动。

晚上睡在大礼堂主席台上。台上铺着木板，比较干燥。“床”的位置从左到右依次是女教师、女同学、男同学、男教师。教师是成年人，要避嫌疑，相距当然要远一点。

男女生的交界处挂起一块布帘隔开。可是没有一个男生肯睡到布帘旁边。姚副校长点将了：“王勇军，你睡那里！你是班长、团支书，要服从命令，起模范带头作用！”

我内心十分的不愿意，但又无可奈何。我打开铺盖，尽量把毯子往男生这边挤，想与女生那边多空出一点地方来。旁边的男生不干了：“怎么热，我热死了。”他也把我往女生那边挤。

我已经能闻到帘子那边透过来的化妆品的香味了。这一晚睡得好拘束，一动也不敢动。到第二天浑身酸痛，劳动也无精打采。

第二个晚上，帘子那边有女声在轻轻地叫：“王勇军，我是李晓怡啊。”

李晓怡是乙班班长。我的胆子还没大到敢与女生说话的地步，何况我俩现在所处的是敏感地带。她继续说：“昨晚是林小英睡这里的，她说你的脚臭，非要跟我换位置。我不怕臭。”

我吓得更不敢吭声了。全校女生就数她的胆子大，平时就敢跟男生说话，特别是对我，课余都敢跑到我的座位边上来，问作业，问单元考试的成绩……总之有很多借口。我叫她不要老是找我，她惊异地道：“为什么？你怕难为情？是不是想歪了？”

我当然不能承认自己想歪了。所以，这会儿，她隔着帘子跟我搭腔，我只有不作声。好在这会儿两边的男女生都还没躺下，聊天的、嬉闹的，声音嘈杂，李晓怡说的话，估计也没人听到。

接下去一幕吓得我一颗心“别别”跳，李晓怡问：“王勇军，你睡下了？在不在的呀？”她的手隔着帘子来踫我。我一推，说：“在的，别说话了！”她说：“行！我不说，我写。”

不一会儿，她的手从帘子底下伸过来，把一张小纸条塞给我。我不想接，她用力在我手臂上一拧。她拧得又准又狠，好像能看见我的手似的。

我刚接过来，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帘子突然掉了下来。

男女生之间没有遮挡了，有不少女生还未躺下，见此情景，失声尖叫起来了。那些躺下去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都好奇地坐起来。许多男生都是打着赤膊的，更是引起了女生们的不安，场面一片混乱。

几位老师和姚副校长朝我们走来。

帘子掉下来那一刻，我呆了呆，手上还抓着那个纸团。李晓怡急了，众目睽睽之下，就来打我的手。我终于反应过来，赶紧把纸团朝毯子下塞。

姚副校长命令我：“拿出来！”我假装痴呆：“什么？”姚副校长口气严厉起来：“你藏在被窝的东西，拿出来！”我说：“我没有藏什么呀？”

姚副校长怒道：“王勇军，你胆子好大？快拿出来，李晓怡写给你的纸条。不要等我叫人掀你的被子。”

我有些奇怪，这姚副校长难道是火眼金晴？这么远就能看见我在藏纸条？眼看着是藏不住了，我想把纸条从被窝里拿出来。李晓怡紧张地朝我喊：“不要！不要！”我踌躇着，进退两难。

我的班主任是位女老师，姓张。她柔声说：“王勇军，你是团支书、班长，怎么连姚副校长的话都不听了？”

我也不知道纸条上写的什么，在姚副校长和张老师的“软硬兼施”下，终于把纸团交了出去。

李晓怡和我同龄，都是十五岁。她不是本地人，是随她的父亲从外地转来我们学校的。她父亲的建筑工程队正在这里架桥、挖隧道，建造公路。她人活泼，长得漂亮，学习成绩好，一个学期就“抢”了乙班班长的位置。

姚副校长从我这里缴获了李晓怡写的那张纸条，摊开一看，神色大变，仿佛受到惊吓似的，把纸条揉成一团，捏在手心。“王勇军、李晓怡，你们跟我来！还有陈老师、张老师也过来一下。”

陈老师是乙班班主任，也就是李晓怡、林小英的语文任课老师，是个中年男子。张老师是我们甲班的班主任，还是位年轻姑娘。姚副校长把我们叫到台下，然后把纸条交给两位老师看。台下没有灯光，离太远了看不清纸条上的字，所以我们实际上就站在离开台子不远的地方。台上的学生们都伸长脖子朝这边看。

张老师心直口快，看了纸条就大惊小怪起来：“啊？这种话都说得出口？我看看都脸红。亏她还是班长呢？简直像个女L氓。”李晓怡刚才还低着脑袋，准备挨批，这会儿猛地抬起头来回敬道：“你才是女L氓！”张老师既不是她的班主任，也不是她的任课老师，她一点也不买账。

姚副校长瞪视着李晓怡说：“批评你还不接受？你这种行为不是L氓行为是什么？这纸条写得太污秽，我也不公布了。但是，你写给王勇军的恋爱信，我们必须公开。”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纸条的事情还未了结，又扯出了“恋爱信”。

李晓怡吃惊地看着我，那样子仿佛见到了外星人似的，让我很久以后还忘不了那个张着嘴巴、瞪圆眼睛的样子。

我也有些莫名其妙。确实，李晓怡是有一封信写给我的，而且还是正儿八经地从邮局寄过来的。落款是LXY，是李晓怡三个字拼音的声母。信上说了些仰慕我的话，但要把它定性为“恋爱信”，似乎有些牵强。

我敢保证，我收到信后，决没有被第二个人看到过。张老师一听“恋爱信”三子，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先挖苦起来：“哈哈！还写了恋爱信？这简直是恬不知耻。这世上竟然还有女的倒过来求男的，而且还是个小娃娃。”

姚副校长说：“陈老师，这是你失职啊！”那陈老师自始至终不敢吭气，毕竟这事儿出在他班上，而且这“李班长”还是他一手提拔的，他这个班主任是“罪责难逃”。姚副校长接着说：“过去是我们对初中生早恋这问题太不重视了。等这次活动结束回去后，学校要以这次事件为契机，敲敲警钟，引以为戒，坚决刹住中学生早恋的歪风邪气！”

他继续对陈老师说：“你回去后立即把这班长给换了。李晓怡，你要好好反省反省，要写检讨书，还要写保证书，态度要诚恳，不深刻别想过关。好，现在都回去睡觉！”

李晓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尽管灯光比较暗，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她目光中的“怨毒”。两人又回到铺位上，帘子早被挂好了。隔着帘子，我听到她在我的耳旁说：“王勇军，我认识你了，我做鬼也不会原谅你的！”

我也不以为意。因为白天劳动辛苦，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也不知道是半夜里几点了，忽听林小英在喊：“李晓怡不见了！”

隔壁这么多女生，还有女老师，竟然无人发现李晓怡失踪。全体师生立即爬起来，三五结队分头寻找，我们小组寻出去很远。等回来时，天快亮了，听说李晓怡已经找到，被救护车接走了。

我赶忙去向找到李晓怡的那个小组打听情况，他们说，李晓怡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是一动不动的，后来的情况我们就不清楚了。

此后，建筑公路的工程队走了，我们再也没见到李晓怡，也没有了她的信息。后来还听说姚副校长和张老师都受了处分，后来也不见了踪影。

不过，我们学校的“早恋歪风”被彻底整治了。尽管，那时除了李晓怡之外，也没听说有第二例早恋现象。

林小英成了我高中的同班同学。快毕业时的一天，她对我说：“这些年来，我心里有个解不开的结，总觉得对不起李晓怡。是我害了她！”

我诧异地问：“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林小英说：“当年，那布帘是我扯下来的，那纸条是我向姚副校长暗示揭发的……你不会恨我吧？”

“啊？”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是，恨有用吗？我装出一副淡然的神态说：“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还提它干什么？再说，那会儿我与李晓怡之间其实也没什么。”

林小英说：“要是你肯原谅我的话，我再跟你说一件事。你当初收到的那封恋爱信，其实是我写的。我和李晓怡是同桌，我看到她写好信，是寄还是不寄在犹豫。她把信装进信封，夹在书本里。我趁她不在，拿出来抄了一封，换出了她的信，把她写的交给了姚副校长，连我们班主任也不知道。李晓怡没仔细检查就寄出去了。你应该收到了吧？信的落款LXY，你肯定这是李晓怡的姓名，可我林小英的拼音简写也是这样的啊！何况我俩的字迹本来就相像。”

我无法冷静了：“你为什么要这样？李晓怡至死也误会着我呢？”看着林小英可怜巴巴的神色，我冷静了下来：难道这就是姻缘？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操纵？

此后，我与林小英分别考入了大学。期间不断有书信往来。四年后，相约在我老家举办婚礼。

婚礼那天，林小英突然反悔了。我怒道：“你这不是害我吗？亲朋好友都赶来了……”林小英说：“我也是迫不得已。不过不会让你尴尬的。我走了，新娘子还在的。”说着，她把李晓怡领到了我面前。李晓怡笑着对我说：“你想不到吧？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关注你的。你看我的时机选得好不好？你想反悔也反悔不了啦。”她的笑有些僵硬，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事情都按照李晓怡设想的那样进行，我只是不理解林小英为什么那么心甘情愿地退出情场。

我和李晓怡结婚后，她也调到了我的单位工作。夫妻的感情不冷不热，生活也平淡。三年了，她还未怀孕的迹象。我说：“我们都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她看了我好几秒钟，冷笑着说：“不用检查，是我不会生育。我就是来害你的，要让你王家一脉单传到你这一代为止。耗吧，我陪你一辈子。嗯，你别想和我离婚，也别想其他的主意。我是死过一次的人，不怕死，你想离，我随时可以选择死在你的面前。”

我吃惊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这样不也同样牺牲了你自己的爱情和婚姻吗？”李晓怡说：“这很值得！何况我也没办法。那年我从崖上跳下去，一根树桩戳穿了我的小腹。我的生命被救了回来，但从此却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这一切，全仗你和林小英所赐。”

李晓怡继续说：“我被救回来后，姚副校长把我写给你的信还给了我。不错，此前我误会了你，现在澄清了，这个债要林小英来偿还。但是……但是……我最无法原谅的是，你当初不该把我写给你的纸条交出去。”

我说：“在那种情况下，我能不交？”李晓怡说：“你要真心保护我，可以把它吃了啊！难道老师们还能把你的肚子剖开来？”

我无语了，老半天，我才问道：“我不知道纸条上写着什么？”李晓怡说：“好，我现在告诉你。那纸条本来就是给你看的。纸条上写的是：我们现在就像同床共寝的夫妻，两颗心距离很近，近得只比拥抱在一起时远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