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送别

好似就是这样，人一旦懈怠就会越来越懈怠，一旦勤勉也自然会愈加勤勉。所以朱光潜先生才呼吁我们要朝着抵抗力最大的路径走，克服这些懒惰行为和畏难情绪。车轮只有滚动起来才能到达想去的地方。很早以前，我就萌发了要写一个和父亲有关的系列短文，只是总觉着以后有的是时间写，拖一拖似乎也没关系。那么，就趁着这次机会，开启第一篇短文之旅吧。

我和父亲之间的故事平淡且细碎。然而我却认为，会一直重复浮现在我脑海里的正是这些细小的片段。那天，父亲又一次骑着他的电瓶车送我去车站，我坐在身后，一抬眼就看到了他两鬓花白的头发，不由心头一酸。原来，父亲已经这么老了啊。我突然就想起中学阶段读到的朱自清先生写的《背影》，只是可惜当时的我正是“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年龄，根本没法体会到朱自清先生写这篇文章时所蕴含的感情，以及文中的自嘲部分。直到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再后来辞职考研，继续求学，经历了一系列浮浮沉沉，和父亲聚少离多，识得了“愁滋味”，却“欲说还休”。不经意间，他居然已经这么老了。而我好似还没有长大，还是那个在他面前任性、不懂事、不开心就闹脾气的小孩儿。

无论是离家外出工作还是现在外出求学，父亲总是愿意骑着他的电瓶车送我去车站。刚开始，我还坚持说自己可以坐公交，或者打车也很方便。毕竟电瓶车的空间有限，强行放下行李箱的话有些勉强，要是塞下那么大的箱子，哪里还有多余的空间放他的脚呢？但是他总是执意要送我过去，不善言辞的他只会重复地说着：“放得下的，不碍事，我想送你去，下次见你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大学毕业我没有选择考研，而是步入社会，刚开始因为规划不清晰，也走过不少不弯路。和父亲因为工作选择的问题有过多次争执，但即便这样，他还是很支持我，说：“我可以允许你25岁前过着这样不安稳的日子（老一辈的想法就是子女一定要找个稳定的工作他们才肯放心），但是25岁后我希望你能好好地正视你的人生。以后我老了，干不动了，又有谁来管你呢？”于是在父亲所谓的我那不稳定的几年后，我选择了辞职考研。父亲知道后，很是开心，可能是他觉得我有上进心，也可能是因为考研后我就可以有更多的选择机会。对于这些想法我不置可否，但当时的我确实是想要去看看不同的风景，尝试更多的可能性。然而现实是骨感的，离开学校多年的我，不仅选择了一个跨专业的学科，还非常不自量力地报了一所985高校。可想而知，第一次考研失败，在那年春寒料峭的日子里，我的心情就如同成都上空灰蒙蒙的天色。父亲并没有责备我，而是鼓励我，只要我愿意继续考，他会供养我，他轻松地说：“不碍事的，你老爸还能动，还能工作，供你读个书有什么困难？如果你还想考就放心去考便是。”于是为了更好地复习，那年我去了重庆备考，整个半年多时间没有回过家，平时也仅靠电话或微信视频和父亲联系。后来又遇上疫情被滞留在了重庆。这样一来，和父亲有一年时间没有见面。以前，在我还很叛逆的时候，每当父亲说起“我好想你”这样的字眼，我总是很不理解，或者显得很不耐烦。现在想想，那时的我真是太自以为是了。中年丧妻，留给他念想的还有谁呢？送我到车站后，我们站在入口，他叮嘱我：“手机、身份证要拿好，要注意身体，不要感冒了。不要想着减肥，我觉得你要55公斤左右才正常，到了重庆或者学校后给我发个消息......”说完这些他便开始沉默，然而在我看来这些时候的他多少显得有些局促，似乎有好多话要说，但是又不知道如何说起，于是只好沉默不语，直到我进站的时间到了。而他只好默默地目送着我进去。我曾经以为父亲在我进站后就会离开的，毕竟我都已经进站了，他还留在外面做什么呢？但后来有一次，我排队进站安检完毕，上车找好位置，安顿好一切，在车刚要发动的时候，手机里收到一条消息：“座位找好了吗？我走了。”原来父亲每次都要等我坐的车驶离了车站才会离开。我不知道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站在车站外等我离开，那些时候他都在想些什么呢？我无从得知。等估算着我差不多到重庆后，又会打电话或者发消息问我是否平安到达；再等我差不多要到学校时，又会发消息来问我路上是否顺利。好似只有这样，他从我离家起就开始悬着的心才可以安然放下。现在，我已渐渐习惯父亲送我去车站，甚至还会暗示让他送我去，我会不经意地问他电瓶车有没充好电呢？或是自言自语地说今天去车站会不会堵车呢？这个时候父亲总是说：“我送你去，很快的，不会堵车。”我心中窃喜，不知道他有没识别出我的这点小心思呢？应该不会的，父亲是一个不在意小细节的人，或者说是他从来不会对女儿的话产生任何怀疑。相反，每次送我去车站他都非常高兴。

我的父亲是一名小学老师，除了平时兢兢业业地教书育人，还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他总是会很热心地帮助别人，设身处地地为他人着想。在学校里，除了上课，还要做一些非常琐碎的后勤工作，每当有退休老师或者新报到的老师前来找他，他总是耐心地为他们解决问题。一次，家里来了安装雨棚的工人，他们需要站在窗台上作业，可是即便系着安全绳也很危险。父亲就在一边帮忙拉线，稳定固定物，还颇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们。

我很庆幸现在的我能理解我的父亲。我再不会像当年那样总是和他争个对错，辩个黑白，而是尽量做一些让他高兴的事情。以前我总是在不通知他的情况下就突然回家，为的就是给他一个惊喜（因为他最喜欢我回去）。但是现在我总会提前给他说我回家的时间和车次，因为这样他就可以提前高兴好多天。这大概就是成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