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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不是手,是岁月许下的温柔

手不是手,是岁月许下的温柔

作者: 赵枚 | 来源:发表于2020-11-24 23:11 被阅读0次

    一度很嫌弃我的这双手,粗大的指关节,指骨坚硬,手掌薄且僵硬,一直怀疑这双手到底能干什么呢?

    小时候,这双手是用来写字的。上三年级,语文老师教大家练字,在簇新的3毛钱一本的小字本上写,写完一页,能入了老师法眼的将幸存下来,乱七八糟的字体,无法摆脱被撕碎扔进垃圾桶的命运。彼时,那些汉字的横撇竖直被拉得无比认真,以至于,后来伴随我的右手食指那块厚厚的坚硬老茧,现在摸起来都无比自豪,能将一件事情做得那么专注,还有痕迹为证,这是多值得骄傲的事情。

    那时放学,还能用我的这双手打猪草。背着王篾匠编的“花篮子”背篼,选一把锋利的锯齿状镰刀,专往别人家的玉米地里去寻成片的火炭草。水灵灵的猪草呈现在眼前的时候,难忍激动,几刀下去,左手上准会留下几道深深的口子,带着血的鲜红,触目惊心。这时,会扯下旁边的青蒿叶,夹在双手的掌心里揉搓成泥,涂在伤口上。青蒿散布在荒野、山坡、路边、河堤边,沐浴着雨露阳光,与百草竞相生长,它茎圆且直多分枝,嫩枝上长有细小密集的叶片,全身翠绿娇嫩。青蒿,这天然的止血偏方带了淡淡的清香瞬间便中和了浓烈的血腥味。

    后来,那些口子结痂成疤,从此,左手就留下童年劳动的记忆。

    多希望,我有一双巧手,能将五彩的世界画成油画,陈列在街边明亮的橱窗里,还是喜欢画向日葵,金黄金黄的;还想用这双手将一团毛线织成一条黑白条纹的围巾,秋风乍起,就固执地缠绕在他的颈上,代替我的双手可好?

    无奈,我这双手算不得是一双巧手。寒假,见村里妇人围坐在一棵核桃树下绣鞋垫,彩色膨体线在她们手中飞来挑去,颜色艳丽的云雀,花朵,歪嘴桃就落在垫上,栩栩如生。我忍不住跃跃欲试,左手擎鞋垫,右手拈花针,煞有介事地模仿她们的样子,就那么一下,针尖毫无预兆地刺入手指,心蓦地一紧,一滴血就在指尖开出花来。再看鞋垫的背面,别人的针脚都或横或竖规律地排列在一起,我的总是东扯西拉,一片狼藉。

    迟子建在《也是冬天,也是春天》里说女人的手是不容易老的。那是因为她们经常接触蔬菜水果,花卉植物缘故。切菜的时候,柿子猩红的汁液,芹菜浓绿的汁液,土豆乳色的汁液都在手起刀落间流出来,她们也在侍弄植物的时候沾染了香气和灵气。

    在生活的烟火气里,我同样也在做这些事情。但是,我的手,一年四季冰冷着,僵硬着,够小巧,但不够纤滑,细腻。“纤纤素手”,“十指尖尖如细笋”这样的词语是完全不能形容我的手的。甚至,我的手背长出了星星点点的浅褐色斑点,看起来像“老年斑”。也许,在生活中,我对待蔬菜和花草都少了细致,多了粗糙。

    记得上师范学校时,教室的讲台边摆着一架脚踏风琴,音乐老师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但只有她的手指下才能飞出悦耳的乐声,我仿佛看到她“腕白肤红玉笋芽,调琴抽线露尖斜”的纤手风情。她教我们打节拍,认识五线谱,布置脚踏琴练习作业。每次一放学,我们就飞奔进音乐楼,各自挑选一间小琴房,掀开厚重的琴盖,双脚踩着,单手按着,在我的手指下,音乐从未成调成曲,常常是顾了脚忘了手,顾了手,忘了脚。

    那时,我最爱弹C调歌曲。弹跳的手指只在白色的琴键上滑动,没有黑白跳跃,不用手慢脚乱,不怕顾前不顾后。突然有一天,我的双手轻巧地弹出了和音,于是激动地窜琴房,窜完了二楼的每一间,又窜完三楼的每一间,在同学们面前以贝多芬弹奏《月光曲》的陶醉架势显摆一圈,然后洋洋自得地静待期末考试。

    考试那天,我们在音乐老师面前一个一个弹奏过关,我将双手放到琴键,按出第一个音,就听到音乐老师冷冷的声音传来:手指关节陷了,0分。

    那学期,我未摆脱音乐补考的惨烈命运。

    忘了哪本书上看到过,女人在临终前比男人喜欢伸出手来,她们总想抓住什么。快死去的那刻,可能已经丧失了呼唤的能力,表达最后心愿时,她们便伸出了手。我想我临终前是不会伸出手的,因为这一生,我很多时候懒于动手,或者拙于动手,最后的激情也不会留给手来表达。

    金庸先生描写王语嫣的手是一只柔腻软滑的手掌滑到段誉手中,从此加重了段誉对王语嫣欲罢不能的迷恋之情。我想无论怎样的手,应该都与生活有关。一双健康的手,不会泄露日常生活的懒散。自己的手不比别人的修长和细嫩,却也无大碍。读书,写字,吃饭…无论这双手如何笨拙,她还是用以生存,感知世界。

    后来,冰冷的手,途经另一双手的盛放,在如火般温热的手掌里,为曾经的岁月许下最后的温柔,经过一千多个日子的渗透后,与幸福离得最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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