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儿与江步月在亭中坐了会儿,依旧无人前来,看来这曲幽斋的架子可大得很呢,扬手倒了杯茶,她轻啜了口却是眼前一亮,好茶。
“你尝尝,这茶香悠醇,清浓适中,回味绵长而又颇有佳蕴,这棠主果然是个善品之人。”
她说着倒了杯给江步月,眼中皆是星星般的喜色。
江步月尝了口,发现果然是好茶。再想想自己上次来时喝的那杯“茶”,不禁有些失笑。
白玉儿不解,问道:“笑什么?”
“想起了上次来时发生的事,回头我讲与你听。”
两人正说着,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上次之事,是吾失礼。江楼主莫怪。”
一抹冰蓝浅灰的人影自廊中步出,蓝与灰,明明是两种雅沉浅静之色,却在那人身上仿佛生了光,艳阳泼下,如同一层金光化纱罩在了他身上,袖口衣摆皆是金色滚边,绣以月色星光,随着他步步踏来,如同夜空为衣赤阳作带,手持一把孔雀羽扇,轻拂而进,随着人更近,他之容貌也愈渐清晰。
修眉斜飞,鼻挺恰色而俊,唇若玫瓣绽英色,最为突出的就是他的那双眼睛,如同深潭不见底,又若湛蓝星空隐华色,一眼望去,仿佛令人如陷深渊大海,难以自拨。
白玉儿自觉也读过不少书,可如今竟想不出半句能形容其貌之语,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好像掉进了他那双灰碧色的眸子里。
“两位?”
曲幽斋见两人盯着他看得呆愣,心中颇有得意,却并未表现出来,轻摇了摇扇提醒了一句。
白玉儿与江步月方才回了神,“抱歉,失礼。”两人异口同声。
“两位请坐。”
抚了抚胸口,白玉儿深吸了口气坐下,这还是第一次她除了与人交手而产生了心惊胆颤的感觉,却是被眼前这个男人的容貌所迷惑的,难道竟心志不坚到这种地步了?她念了一句。
抬眼再看江步月,发现他正望着自己,眼里多了几分戏谑,一时之间竟觉得脸有些烧得慌。
“两位在吾这孤家寡人面前明送秋波,可想过吾之感受?”
一句话,化了三人间略显尴尬的气氛。
“吾此次以真面目相示,足以显示诚意。两位不如将所知关于鬼族之事全然相告,同显诚挚?”
开门见山,还有一丝傲气。似乎他以真面目相示就给了多大的恩典似的。白玉儿立时将那点欲浮起的好感压了压,顺便鄙视了一下自己的肤浅。
江步月看了眼白玉儿,见她并没有不同意,出声道:“也并无什么可隐瞒的。吸功杀手确是鬼族之人而并非许登云,但他确实是杀柳庄主的凶手,如今鬼族已隐暗处,林盟主欲拿他结掉此案,眼下他人关在飞鱼山庄,鬼族当就在这两日会来。”
“没了?”
江步月想了想,并没有将他与许登云的约定说出来,而是道:“棠主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问?那天夜里的事,雪镜公子当也前后皆通。”
曲幽斋拂扇起身,道:“江楼主去平天峰可有查到关于白须眉的线索?”
听到“白须眉”三个字,白玉儿便知道他的目的何在了。来时的路上,江步月将玉色伏羲棠托他查鬼族之事,以及为何他会去平天峰一并告知了她,她本也奇怪,自己与玉色伏羲棠可以说素无来往,为何会找她商谈要事?
白玉儿抬手给自己又倒了杯茶,轻声道:“他死了。跳崖而亡,我亲手埋的。”
“如何可证?”
“你若是不信,可以去那崖下自己挖,哦,我还拿木头给他立了个碑。”
现在想来,世事当真奇怪,他们名为父女,可却没有半分情分,她的记忆里,白须眉回来时多数都是醉醺醺的,砸东西打母亲骂人,每次这个时候,她都会被母亲藏在屋中的柜子里,等着外面一切归于平静。
那个时候,她就想过,要是他再也回不来了,该有多好。
却未料最后,竟阴差阳错的为他收了尸,若当时知道是他,想必她理也不会理。
“白姑娘,你是他的女儿。”
平铺直叙,而非是问句。
“你早知道。”
曲幽斋不答,而是转向江步月道:“那好吧。既然你们知道的有限,那便也无甚可谈的,只是恰巧最近吾得得了一消息,想着有必要告知两位。”
江步月蹙了蹙眉,生了种不安之感,却见他羽扇轻拂,缓缓道:“江楼主,你父亲临死之前曾与鬼族之主有过一面之缘,你可知?”
如同浪涛平江,这一句话在两人心间是剧震。如果说他们之间除了日月同心蛊那件事外还有何嫌隙,便就是江楼主之父的亡故了。虽是百般粉饰,但白玉儿杀了他这件事如同两人间不见形的一条鸿沟,将两人天南海北各隔一边。
江步月握掌微震,静声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关于这件事,吾觉得你们应该好好查查鬼族近些年做了些什么,白姑娘,七琴楼灭门之谜想必江楼主也与你提过,刘深现在尚还活着,你去问问她,便能知道为何你七琴楼覆灭如此之快?至于吾刚才所言,江楼主也可去探查,你们二人,一人武功绝高,一人巧思心细,定比吾这连门不能随便踏出的闲人更能查明真相,只是……”
白玉儿已经猜到他想说什么,道:“棠主,你有话直说。”
“只是鬼族根深力厚,你二人虽是有武有智,但吸功杀手一事必已惹得鬼族将你二人视为眼中钉,若想避险快查,联手岂不快哉?”
江步月敲了敲桌面,微微一笑,说来说去就是不想惹事上身,但又要查清鬼族内部详细,吊着他们当枪使罢了,上次说什么为自证清白,要为自己洗清凶手之嫌,结果全是他在布划查线索。
“联手自是快哉,只是曲棠主,上次你也说要联手,但却除了指使无镜派帮忙找了些资料,也无甚帮处。”
曲幽斋摇扇的手一愣,回首问道:“江楼主此话不妥,你书信数封,吾可是几万两就贴进了无镜派的手里,钱财虽不多,但也是玉色血汗,若是你觉得吃亏,便将此钱退回。”
白玉儿与江步月相视一眼,目光中皆是充满了贫穷的无奈。昨个儿刚给了陆言二百两,今天就被人要几万两,再想想苏清让与曲幽斋这同样的嚣张阔气,两人一时之间都有些无地自容。
还没等两人说话,曲幽斋又已上前将两人手中的茶杯摘下,道:“此茶一壶百两,联手任意品之,否则请与前款及今日的赏景费,入门费,及开眼费一同付清,不赊不欠不分期。”
白玉儿一愣,抬头问道:“开眼费是什么东西?”
曲幽斋淡然一笑,缓退两步在他们面前转了一圈,道:“汝等以为吾之面容是随意可观的吗?远观千两,近观万银。”
你大爷的!
白玉儿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脸上却是苦笑,好像自从恢复记忆以来,她遇见的人就没几个正常的。江步月在桌上捏了捏她的手心,使了个眼神,他们其实没必要与玉色伏羲棠闹僵,联合对双方都有好处,他们并不吃亏。
“两位想好了吗?”
江步月点头:“有好茶,有美景,还有无镜派情报之助,自是联合最好。”
曲幽斋坐下,将那茶又递回,道:“单你们二人势单力薄,吾便再宽谅你们些,将雪镜交于你们,算是吾的一些薄礼。”
话是这么说,但也就是想监视着他们罢了。
白玉儿想了片刻,道:“好。不过你送了我一个,我也回你一个,阿谷现在重伤未醒,日后醒了怕也是要休养许久,京中我们没什么旧识,不如就放你这儿修养数月,如何?”
“好啊。不过吾话说在前头,若……”
“放心,我向你保证,她不会有任何失礼之举。只是她伤得极重,我有个朋友是大夫,会随同来住,为她调养。”
“这是自然。”
阿谷不会,苏清让可未必不会,观今天早上他所问,怕早就认识这个自大又厚脸皮的曲棠主,只是因着两派干系忌惮不会动他,但不动是不动,恶心恶心他也行。
江步月察出她的心思,再想到今天早上苏清让衣衫不整的媚态,更想到他以后有可能会用那种要把人剥光的眼神在这园子里四处盯着曲幽斋,他就乐得直想笑。
而此时京城数里外的一处闲庄内,气氛冷然,曹离、高君、炎霆及阎罗四使众多杀手跪了一地,阳光烈目,但无人敢抬头,庄内杂草丛生砖石破败,荒凉无人的地方只让他们显得更奇怪和凄凉。
黑袍男子站在石阶之上,抱胸站着扫视了一圈,冷声道:“老夫看鬼族之名已不复以往,可以更名叫‘成事不足门’了。”
“属下知错!”
众人齐声。
“飞鱼山庄里,柳安安还活着。江步月还活着,就连钟万谷,都还活着。老夫常言,扬长避短踏实行事,任务不求皆成,但求尽心。但你们尽了吗?柳安安未死是因有净世天华与其他人等干扰,江步月未死是为什么?老夫要你们看着许登云发狂杀了他们二人,你们只需跟着小推一把便可,竟失手未成。江步月被囚,要你去了结他,你竟听他讲了一早上故事,若非人家飞鱼山庄往外赶,老夫看你还未必肯回来?”
炎霆的头俯得更低了。
高君则出声道:“属下未全程监管,但听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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