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市

“吵死了！！！”

“你们就不能安静会儿？！”

“这是公共场合，有点礼貌好不好？？！！”

经过了三个小时的缠扰，桃子终于受不了了，发出灵魂怒吼。

“诶，当妈的烦恼啊。”

我摇摇头，表示无奈，顺便站起来准备活动活动。

在阳光明媚的晴朗天空下，桃子忙着对付她两个儿子，我则望着被他们踩踏的草地，若有所思地，发呆。

一个月了。

脑子里面出现那个形象已经一个月了，朦胧又具象。

水，好多水。

还有人。

一艘船？

“啊！！！！妈妈我要去那里！！！”

事实证明他们的确很吵。

我放下书，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小智，你能帮我照顾一下他吗？”

桃子求助道。

桃子是我的邻居，兼房东。

“啊！乐意之至。”

我走到那个精力充沛地过头的7岁小男孩儿身边，微笑地蹲下，为表友善揉了揉他的头，然后万分亲切地说：“小宇小朋友，姐姐陪你玩好不好呀？”

小宇只退了一步，然后也笑着说：“好——才怪！！” 又转身跑开，“老阿姨！！略略略，来追我呀！”顺便做了个鬼脸。

我无奈起身，小屁孩儿还真喜欢玩捉迷藏。

不得不说，小孩子的精力实在是太旺盛了。我也实实在在体验了一把桃子的感受。一个下午，整整一个下午啊！这俩祖宗神龙摆尾似的把我和桃子绕得团团转。要不是天快黑了，他俩还能跑地更溜。

“小宇！！小靖！！咱们回去吧！”喘着气的桃子一手拽过一个，准备拉他俩回家。小宇小靖终于也乖了一会儿，互相打闹后就粘在桃子身上了。

我收拾了一下东西，也准备去整点吃的。

这时，小宇突然看向一个地方，歪了歪头，又跑走了。

“唉！小宇！”

小靖也跟着跑过去。

于是我和桃子也跑了过去。

一座老屋，明明下午的时候还没看见。

小宇直接上前敲门了。没有反应。

小靖也去敲门。一下，两下，三下。

还是没有反应。

“诶呀，好啦好啦。明天再来看，回去吃饭睡觉了。”桃子没有感觉到异样，只想快点回家。

这时，脑中的图像似乎清晰了一些，好多好多人，好多好多水。

我也走向前，敲了敲门。

一下

两下

老屋突然消失了，地面有些微震动。

“啊！！！！！”

一条巨蟒！！！！

桃子紧紧搂住两个孩子，止不住地战栗。

我装着书的袋子也掉落在地。

紧张，惊恐，但更多的居然是一种期待？？

巨蟒缓缓低下它的头，巨大的眼睛足有半个人高。

我屏住呼吸，手略微颤抖，看向它。

只见巨蟒张开了嘴，吐出它的信子。一股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

巨蟒的嘴里有一道门。

宿命般地，我走了进去。

“欢迎来到海洋市…”

“你来了！！！”迎面一个穿着时髦，举止夸张的美艳女郎抱住我，“亲爱的，我们等你好久了！”

说她穿着时髦，是因为她的服装，我完全不懂的审美。一袭绿色的海藻披在身上，光华亮丽，脖子间围着各种贝类。这难道是，巴黎的新时尚？？？

很快我就知道这里只有我一个人穿着异常。

“额，请问您是？”

“啊，亲爱的，不要这么生分。我是你的迎接人，你可以叫我贝。”

“贝？？”

“对啦！好啦好啦，我带你去见见我们市长，你可是一年之中才被选中的一个人哦。”

美艳女郎，不，贝，十分热情地拉着我往一个地方走。

这是我从巨蟒之口进来以后遇见的第一个人。

贝带着我来到了一个圆形场内，里面有许多小型圆舱。

“亲爱的，你还不太适应我们海洋市。含住这个。”

贝递给我一个小丸子。

“这是氧丸，保证你呼吸顺畅的。”

我拿着它，圆圆的透明一颗，放进嘴里，顿时一种沁人心脾的味道充盈其间，呼吸也大为畅通。

贝带我坐上其中一个圆形小舱，直到这时，我才看清这是一个码头，码头外面是一层透明薄膜，隔开了水，水里面还有许多鱼…所以这是，真的海洋！！

我有点惊讶，看着刚刚游过的一只虎鲸，不免出神。

这是哪儿？海洋市？？？

“每个刚来的人都像你一样，智。”

我回过神，“每个？”

“对呀，我们每年邀请一个陆地人来参观。今年经过投票选中了你。说实话让你来还真有点难度呢，因为你是为数不多的成年人。一般我们都是找小孩子来的，只不过…”贝有点迟疑。

“只不过什么？”

“我们不想让小孩子看见太可怕的东西。”

“所以我脑中的那些图像…”

“诶呀好啦好啦，我们只是往你脑子里传送了一点信息，不然怎么把你邀请来呢？”贝又恢复明快的语气。

到了另一个码头，我们下舱。这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什么是海洋市。

光明辉煌，大气磅礴，各类建筑耀眼夺目，每个人都披着一身或绿或白或五彩斑斓的植被。所有的人似乎都沉浸在一种美好中。它是富足，科技，浩瀚的力量。

我宛如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人，挪不动道，眼前的一切简直不可思议。

“你好，智。我是海洋市的市长。”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带着理智又亲切的笑。

我从惊叹中回神，“市长，市长您好。”

“很冒昧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邀请你来。按照惯例，我们每年邀请一位陆地人。”

“啊，谢谢，谢谢，我的荣幸，荣幸。”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贝捅捅我，很奇怪，才一会儿功夫，贝和我就好像认识多年的好友一样。

“说实话，我有很多问题。”从进入巨蟒之口以来，我就一直迷思不断。

“请讲。”

“第一，为什么你们生活在海洋？为什么这里这么发达？为什么每年邀请一个陆地人？你们不是人类吗？第二，为什么邀请我来？为什么要从巨蟒口中进来？我虽然还挺喜欢蛇，但只限于电视里面。”

“哈哈哈哈，看来还是成年人比较有逻辑。首先，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人类，只不过我们是在海洋中进化的人类，这种进化已经维持五千年了。你大概听过亚特兰蒂斯，那是我们的先祖。”

“亚特兰蒂斯！！我一直以为是传说！！”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会邀请你来的原因之一，经过我们的探测，成年陆地人中的好奇心保有率远远不及孩童。贸然邀请那些成年人，容易出事故。至于巨蟒，很不好意思，它是我们的守护者，也是进入海洋市的唯一通道，作为陆地人，你只能从那里进来。”

“这样啊，这样啊。”

“哈哈哈，放轻松啦！我们邀请你来，就是为了加强陆地人和海洋人之间的交流。你们陆地人也是每年邀请一个我们的海洋人去的嘛！”贝适时拍了拍我的肩膀以做安抚，“话说我还很想被选上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贝先是带我换了ta们的衣服，一身天蓝色的植被，接着又带我认识了很多新的朋友，各行各业，那时候，我才发现，原来大家真的都是人类，不管是陆地人还是海洋人，都有着一样的特点。

这样快乐有趣的清闲日子一过就是半年，直到有一天，发生了海震。

那一天我正在海洋市最大的电影院看他们最有人气的明星主演的《亚特兰蒂斯之光荣》，当看到ta们的祖先筚路蓝缕，不辞辛苦地开发海洋时，我仿佛感到自己就是一个海洋人，顿时热泪盈眶，激情澎湃，身体却突然颤抖了一下。

贝直觉拉起我，按下椅子上的按钮，形成一个保护舱。电影院顷刻间成了废墟。

当我和贝被救援出来的时候，海震已经发生一天了。

一天里，几万个建筑物被夷为平地，成为废墟，数十万个海洋人失去生命。

那一天的日子，十分暗淡。

“不行，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炸死这帮蛆虫！！”贝挣扎着从病床上起来，这是我头一次见她如此失态，带着可怕的眼神。

“蛆虫！！蛆虫！！”贝近乎歇斯底里。

医生给她扎了一针后，贝才逐渐安静下来。

一旁的市长却止不住叹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贝失去了她的家人，五十个人，在海震中全部死亡。”

“难怪，难怪。可是，蛆虫又是谁？”

这时的市长仿佛披上了一层悲幕，迟疑良久，才开口道：“我们海洋市的本意，是邀请你来参观，生活，但是现在，诶。”

“但是发生了很不好的事，你们自己也难以解决，所以找了一个成年人而不是孩童，对吗？”

市长点点头：“很多年前，我们海洋市和陆地人达成了一个协议，每年互派人进行交流，以防日后战争相见时有人可以调解。但是现在，我们和陆地人已经有了一些争端。陆地人的废物大量排进我们海洋，而我们海洋市尽力消化之余已经难堪重负，许多海洋生物因此死去，我们的能量来源大大减少，生命之源也受到污染。”

市长又叹了口气，摇摇头：“但是我们碍于祖先传统，不得和你们率先接触，必须再过五百年后才能主动进行大规模交流，因此我们的对话被限制，只有少数被挑选的人才能去到陆地。”

“就像我被选中一样？”

“对。可是我们自己内部也有了分裂，很多人不服这条规定，尝试突破祖先设置的那条防线进入陆地，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他们都失败了。于是一些激进分子想通过海震的方式震断防线，进入陆地。你那天看到的海震，就是这样的。”

听罢，我感到很惭愧。作为一个陆地人，向海洋中排放的污染物也有我一份。

“你不必过于自责。其实这也是我们海洋市的使命。只有不断发展我们的科技，才能净化海洋，才能继续生存，也才有你看到的海洋市。”

“所以贝说的蛆虫就是那些激进分子？”

“一部分。还有一些是对我们海洋市不满的异类生命体。在海洋市的发展过程中，科技很强大，它造福很多人，但是也改变了一些人和生物的生命形态。这些生命体没有得到良好的改善，于是仇恨海洋市，想要炸毁。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十二人组。”

“十二人组？？”

“他们是海洋市破坏分子。”

市长也感到跟我一个陆地人说太多了，于是说了声抱歉，退出了病房。

可是，我总感觉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缘分往往就是这么巧妙。

在出院的当天，我被十二人组绑了。

出乎意料的，我没受到虐待。

我甚至发现，十二人组的人居然都还不错，颜值高且温柔，无论男性女性。

只是有时候你得忽略他们不太正常的身体。

“你们就是十二人组？？”

“没错。”

“看起来也不是很可怕嘛！”

“怎么？市长那些伪君子说我们很可怕？”

“喂！你们发动海震！！！那么多人都因为这个而死！！！”

“那是他们活该！！！”

这时候我才觉得他们可怕。

“怎么？怕了？他们才是强盗和篡夺者！！抢掠我们的土地，以发展科技的理由残害我们的身体！！！数百万的基泥人因此而死！！！”

“基，泥，人？？”

“海洋原住民。”

“但你们冤冤相报，何时了？更何况海震，死的人不是更多吗？还有，为什么要绑我？”

“妈了个巴子的，你废话真多！TMD不想死就闭嘴！绑你是因为你是陆地人，我们不想招惹陆地人。”一个凶神恶煞的人走过来，直接扔了一个光体，我顿时就不能说话了。

诶，高科技欺负人。

“好歹是陆地来的客人，咱们也不能太无理嘛！”一个看起来很妖艳的女人说话了。

于是我被关在一个遥远的偏僻的海中之岛，和这些十二人组的成员度过了漫长的十天。十天里，他们开怀大笑，有时候兴致好还拉上我喝几杯海酒。有时候则是激烈的争吵，看起来在为不同的方案而各执一词。

终于，在一个暗黑的晚上，我被市长派来的特种保镖带回去了。

回去之后，市长问我在那里听到和看到了什么，我选择性地说了一些，但没有提到说他是伪君子这点，我还想好好活着回到陆地去。

市长听完后，沉思良久。

贝带着我退出去了，一向活泼的贝现在也无比忧郁，愤恨。

身处不同信息源的我，只能保持缄默。

这样平凡相对安静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

一个月后，海洋市不同地区开始相继发生爆炸。东上区，西下区，中左区，全被十二人组攻陷。

贝带着我来到最高的建筑上，亚特兰蒂斯纪念碑。海洋市还是那么地辉煌，那么地灿烂，可是许多地区却已陷入火光之中。

我突然感到一阵悲哀，不是为自己未卜的命运，而是这金碧辉煌背后无数的仇恨，人命，乃至于十二人组，我都感到可怜和悲哀，深深的无力感。

站在最高处，我看到无数的人争相逃命，争相踩踏，争相搀扶，争相维护和平又争相仇恨。达官贵人们乘着圆形舱不断逃离，一艘唯一的超级战舰载满了人。

贝低下头，掩面哭泣。

“海洋市，完了。”

“妈妈！妈妈！小智姐姐醒了！”

我缓缓睁开眼，小宇的脸骤然放大，又笑嘻嘻地远去，周围是一片洁白。

“小智，你可醒了！”桃子连忙走过来，替我垫了垫枕头，又摸摸我的额头，“好歹不烫了。”

“我，怎么了？”

“都怪我不好，那天拉着你去陪小宇小靖，我就说那块地方太远了，他俩硬是要去。结果回来的时候，你摔倒了。然后就一直昏迷不醒，还连发高烧。”桃子有点自责，带着哭腔。

“没事没事，是我的原因。我昏迷多久了？”

“三天。”

“才，三天啊。”

“你说什么？”

我低下头笑了笑，“没什么，”拉过她的手，“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

“客气什么呢，你这孩子。”

我抬头看向窗外，鸟儿站在远远的天线上，一根根的天线又连接起无数的家庭。云白的不可思议，天蓝的不可思议。我们，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