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念萱十五岁,李海四十五岁。
爆火快炒的声音,在一片弥漫的烟雾中,露出了李海若隐若现的脸。他一手握着炒勺,一手拎起炒瓢,把热腾腾的菜拨了部分到铝饭盒中。
“念萱,念萱,过来。”李海粗门大嗓地喊着。一群穿着蓝白相间校服的女生,彼此贴得很近,说着知心话。
李海的惊雷在女生堆中响彻,一个皮肤白皙,面容清秀的女孩儿,和同伴打了个招呼,就匆匆地跑了过来。
李海站在一个开放的小门脸后面,右手托着一个貌不惊人的铝饭盒,掀开盖子,让女儿看看,盒里装满了香气诱人的饭菜。最上面还覆着一个油汪汪的荷包蛋。
铝饭盒坑坑洼洼的银色外壳,一看就是上了年头的历史物品。这可是他刚上班时,他的老娘特地买来送给他的装午饭用的。
十多年来,这个铝饭盒兢兢业业地承载着家里的寒素饭菜,到单位的大蒸箱里沐浴一番,就是李海的一顿佳肴了。
李海从不去单位的食堂。食堂里的两荤一素,味道可口,吃完还不用收拾碗筷。李海风卷残云地扒拉完最后一口雪里红炒黄豆,满足地说:“不是我夸口,我做的菜比食堂的好吃多了,价廉物美。”
丽云看着男人天天干力气活儿,却舍不得在菜里加点肉。偷偷地买了半斤肉,切成细丝,炒熟后放在黄豆下面。
李海回来后,脸色阴沉地要滴出水来,把盒底的肉丝又小心地拨出来,打算晚上兑上豆角丝,给女儿加个菜。“丽云,别乱花钱。黄豆有营养,我就好这口,下回买肉,晚上你们娘俩一起吃就行。”
丽云嘴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出来,眼里涌上了一层水雾。李海不是不爱吃肉,因为肉贵,得省点钱过日子。还因为丽云下岗了,一个月八十元钱的工资,就得琢磨一分钱掰八半的过日子法儿。
看到弟弟一家捉襟见肘地过日子,承包幼儿园小饭桌的李海姐姐有心拉拔一把,就让弟弟隔一天过来掌勺一天,弟妹帮忙。一家三口免费吃饭,还能挣点盈余。
小饭桌就在李念萱放学的路上。李海做饭的日子,就会边炒菜,边用余光扫着路面。趁着女儿下学,给女儿备好热乎饭菜。
铝饭盒现在是念萱的专用物品了。她顺手要接过饭盒。李海手一缩,在饭盒下面垫了一块白色的抹布。“这丫头,小心烫。”然后,小心翼翼地用钳子似的手把饭盒妥帖地安置在布袋里。
布袋上印着熊猫吃竹的图样,那是念萱六年级去北京玩时,用自己的零花钱给李海买的礼物。五元钱的布包,做工很差,熊猫的眼睛被涂成两个墨疙瘩。
李海收到礼物那天,拿着布包,对着穿衣柜的镜子,挎上了又放下来,一会一个姿势。嘴角翘得老高,眼睛却是红红的,反复嘟囔着:“闺女给老爹的礼物,这眼光,真棒!”
现在,熊猫包也是念萱的专属了。看着爸爸麻利又谨慎的样子,小姑娘撇了撇嘴。这也不让干,那也不许仍,我也是半个大人了,还这么小瞧人。
回到家后,念萱把熊猫包里的饭盒向外取。没有垫布子,依然滚烫的饭盒,让她猝不及防地一抖手,差点泼掉了满盒的饭菜。
好疼。她看着白皙手指上迟迟不消散的红痕,怎么也想不明白。同样是手,老爸的手怎么那么皮实?
晚上八点,李海和丽云风尘朴朴地回到家中。念萱贴心地给爸妈准备好白开水,也把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
“哈哈,你看爸爸的手,过去干农活,后来抡铁锹,这是劳动人民的手啊!”李海骄傲地伸开双手,短小粗壮,掌纹深刻简约,仿佛以钢刀铁笔刻就,根根手指像坚实的小柱子,笔直地挺立。
“我的手呢?”念萱一脸不服气。“我也做家务啊。”
“你的手,是读书人的手。可得保护好啦,它们是用来翻书写字,不是干苦力的。”李海拍拍女儿小手,纤细修长,纹路清浅,没有岁月磨折,没有劳动摧残,干净又美好的样子。
念萱想到爸爸轻而易举地做着那些力气活儿,眼睛却有点酸。她也想变得有力气,帮这个大力气爸爸分担点事情。
夜晚的灯光很明亮,亮得可以照清楚李海头发上的丝丝缕缕银色,墨里藏针,格外触目,特别惊心。
什么时候,爸爸也长白头发了?念萱想不明白。她觉得,如果让她一天干爸爸做的活儿,她得累散架了。
是那些活儿把爸爸的黑头发给拽走了吗?他的大手也抵不过天长日久的操劳吗?
念萱很想握握爸爸的大硬手,再摸摸他的黑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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