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第四十回

史太君两宴大观园　金鸳鸯三宣牙牌令

湘云请客螃蟹宴，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老祖宗大观园内做东还席。席间吃酒行令，雅俗共赏，热闹非常。

牙牌即骨牌，一种古老的中国民间娱乐工具，各种成套点色都有名称，类似牌九，是用木，骨或象牙制成的牌具，是一种中国民间游戏用具，牌类娱乐用品，玩法多变有趣。

一副牙牌有三十二张，文牌二十二张，武牌十张。文牌，包含天、地、人、鹅、梅、长三、板凳、斧头、锦屏、高脚、铜锤，共十一种花色，每种两张。武牌，包含十种花色，，以牌上点数命名，有至尊（一张三点，一张六点）、杂五（五点）、杂七（七点）、杂八（八点）、杂九（九点）五种。

牙牌玩法多样，大都是掷骰子打牌分胜负。不过，贾府这样的书香门第，自然不会把游戏玩俗了。

“如今我（鸳鸯）说骨牌副儿，从老太太起，顺领说下去，至刘姥姥止。比如我说一副儿，将这三张牌拆开，先说头一张，次说第二张，再说第三张，说完了，合成这一副儿的名字。无论诗词歌赋，成语俗话，比上一句，都要叶韵。错了的罚一杯。”

贾母的第一张牌是“天”牌，她对的又是“头上有青天”，说明贾母在家中是“天”一般至高无上的核心人物，同时“天”亦指贾家的顶头上司：皇家。贾府依靠这一外一内两个“天”生存，当两个“天”都出了问题（元妃暴毙、皇帝降罪、贾母去世），家破人散便是贾府最终的结局。

对于最后一句“这鬼抱住钟馗腿”，《刘心武揭秘〈红楼梦〉》中“日月双悬之谜”一讲，解释出这牌令背后隐喻的意思。刘心武先生认为“这鬼抱住钟馗的腿”为隐喻乾隆登基了，“曹家的情况得到大大的缓解”，“熬过了那个最困难的严冬”，“然前景还不清楚”，“贾家的局面是既碰到了困难，又有保护，但这个保护又不一定能够进行到底。”刘心武先生还认为“这是非常高妙的一种艺术构思”，他把贾母的这句令词说是巧妙地“写出了一个微妙的形势”：“鬼是不是立即被打掉了，这鬼又没有被立即打掉，鬼又抱住了钟馗的腿。就是说当时贾家的局面是既碰到了困难，有人保护，但是这个保护又不一定能够进行到底，究竟是钟馗把鬼打了，还是鬼抱住钟馗腿，把钟馗拖了一个马趴，还说不清楚呢。”

薛姨妈的酒令，前三句都是根据骨牌的点数和形状对出。左右两张“长五”都是梅牌，自有“梅”字相对；中间“杂七”牌上两点，下五点，有相望之感，故以“牛郎织女”相对。“世人不及神仙乐”一句，则体现出她对逍遥自在的神仙生活的向往，也可以看出薛蟠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和薛家江河日下的家境使得薛姨妈不得安心，隐约间表现了了她持家无道教子无方的讽刺。

史湘云的牙牌，三张均为红色，像极了她热烈如火的性格。所对三句均为唐诗，“双悬日月照乾坤”一句出自李白《上皇西巡南京歌十首》，“闲花落地听无声”一句出自刘长卿《别严士元》，“日边红杏倚云栽”一句出自高蟾《下第后上永崇高侍郎》，“御园却被鸟衔出”一句出自王维《敕赐百官樱桃》，可见湘云不输朝臣丈夫的才气与胸襟。

与湘云正相反，薛宝钗的牙牌清一色的绿色，全无半点红，清清冷冷，正与前面提到的“冷香丸”、雪洞般的屋子像照应，符合了宝钗“冷美人”雅称。从她所对的第一句“双双燕子语梁间”，不难看出宝钗对温馨宁静的生活的喜爱，然天不随人愿，宝钗的人生终究偏离她和家人理想的轨道，走向“铁锁练孤舟，处处风波处处愁”的结局。

黛玉的牙牌，无一不与她的身世有关。她的第一张牌是“天”牌，说明她并非地上凡人，而是属于“天”的“神”；第二张“锦屏”牌，又叫“红头十”，上头四个红点，下面六个绿点，象征她“绛珠仙草”的身份，“锦屏”上的一点红，正暗示她心中热烈的情感；最后“仙杖香挑芍药花”亦是照应她仙草的身份。

黛玉身为大家闺秀，又是“不肯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的性格，说出“良辰美景奈何天”“纱窗也没有红娘报”这种“禁书”中的句子，到底是出人意料的。这两句话与前文黛玉听小戏子唱《牡丹亭》、宝黛共读西厢的情节照应，正可看出黛玉心中的期待。

鸳鸯道：“左边`四五'成花九。”迎春道：“桃花带雨浓。"众人道：“该罚！错了韵，而且又不象。”迎春笑着饮了一口．原是凤姐儿和鸳鸯都要听刘姥姥的笑话，故意都令说错，都罚了。

好文章讲究浓淡相宜，常成为宝黛钗陪衬的三春，却是又一次成为刘姥姥的陪衬，化身重墨之前那淡淡一笔，一闪即逝。

刘姥姥的牙牌令不仅给大家带来欢乐，还预示了她的圆满结局。

她的第一张牌是“人”牌，所以说“是个人”，曹雪芹给刘姥姥一个“人”，大有深意。不知大家还记不记得贾芸那个叫“卜世仁”（谐音“不是人”）的龙套舅舅，这“是人”和“不是人”呼应，曹公所褒贬的人物和行为一目了然。“凑成便是一枝花”“花儿落了结个大倭瓜”花果齐聚，硕果累累，结局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