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国内有人认为,《论语》和《道德经》里的“道”都可以译成the Word,因为《圣经》里的“太初有道”的“道”在英文版里就是the Word。这个问题很有趣,值得吾人认真探讨。
英文版的《圣经.约翰福音》开篇第一句就是:
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 and the Word was with God, and the Word was God. He was with the God in the beginning. 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这道与神同在。
《圣经》的英译本是从希腊文版本翻译过来的。而本篇的第一句的希腊文是Έν άρχή ήν ό λόγος,对应的英文就是In the beginning was the Word,也就是说,λόγος被《圣经》英译者译成了the Word。
希腊文λόγος对应英文字母是logos,有多种含义,主要是:1. divine reason(神的道理) 2. cause(原因) 3. speech(发言) 4. word(话)5. consideration(考虑) 6. oration(致辞)。
万变不离其宗。仔细分析这几个含义,我们会觉得它们都跟“话语”有关,但又不是单纯的话语,而是有道理的、有缘由的、经过考虑的、用庄严的口气说出来的话语,是具有权威性和有哲理性的话语。
《圣经》英译者把λόγος译成word,但英文word是一个很单纯的词,承载不了高深的哲理。作为补救,英译者就给它来个大写,还给它加了个定冠词,变成the Word,从而给它提高了“身价”,使之成为专有名词,含有the Word of God的意蕴。
由此可见,the Word,也就是 the Word of God,它已经成了基督教的专门用词,拿它来翻译中国经典里的“道”是不合适的。
基督教信仰圣父、圣子、圣灵三而一的上帝。上帝是三位一体的:圣父是万有之源造物之主,圣子是太初之道(即the Word)降世为人的基督耶稣,圣灵受圣父之差遣运行于万有之中,运行于教会之中。但这三者仍是同一位上帝。上帝是独一的,只有一个本体,但有三个位格,简称三位一体。上帝要救赎世人,必然要有话语,话语必须由人的肉身说出来才能让人听见。耶稣基督就是圣言的肉身(the Word was God),是神(God)的第二位格,祂向世人传达神的话语,救赎世人。再从He was with the God in the beginning(这道与神同在)看来,He所指代的就是the Word,可见the Word已经人格化了。所以如果有人还要坚持用 the Word 译中国经典里的“道”,那么这一关就过不了了,因为,既然 the Word 就是基督教的圣言,又是耶稣基督的肉身,又怎能成为中国经典里的“道”呢?
还有一个问题。《圣经》中文版的译者为什么不把英文的the Word 直接译成“话语”或者“圣言”呢?
这很简单,Word是大写的,已经超越了word本身的含义,怎能简单化地译成“话语”呢?译成“圣言”倒是可以的。但他们没这样做,而是用中文里一个形而上的大词“道”来作归化翻译,目的是要中国的信徒去体味那个源词的重要性,更容易接受,也更能激发崇敬之情。
但归化翻译只是类比,却不是等同。所以《圣经》读者嘴上说着“太初有道”,心里却明白那个“道”是关于基督教的,绝不等同于中国儒家的道、老子的道、庄子的道、太上老君的道。
要翻译这些有中国特色的道,得有另外的词才行。
《道德经》里的“道”,是古代中国的哲学信念之一,是天地万物的演化运行机制。道决定了事物“有”或“无”,决定生物“生”或“死”的存在形式。生物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周而复始,是一种自然现象,是万事万物在道协同作用下所产生的结果。《道德经》里的“道”,与宗教神学没有半点关系,试图用代表基督教圣言和基督化身的 the Word来翻译《道德经》的“道”,是完全站不住脚的。《道德经》里与“道”相关的英译有Tao (Dao)、Taoism (Daoism) 等,在国际国内早已深入人心,新出的译本应着重深化其理论意蕴,而没有必要再作形式上的变更。
至于儒家的道,主要是属社会哲学的范畴,讲的治国平天下的理念和具体的方法。儒家的道也涉及到天命,但周朝的天命观强调统治阶级的“以德配天”,其前更有《尚书·泰誓》的“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可见当时的人讲到天命,其关注点还是直指“人事”。中国人对“天”的信仰,是希望茫茫之中有一股力量来限制人力无可制约的君权和无限膨胀的人欲。天道的作用就是制衡,制衡就是天道,它是哲学,即古代中国人的智慧,而不是宗教。宗教信仰是对特定人或神崇拜而产生身体和心灵的皈依。中国人对天道的信仰属社会信仰,即特定社会的公共信仰,具有对某种制度学说深深接受、认可并遵行的心理特征。儒学的“道”没有统一的英译,但各类已出的英译本也比较能集中在几个常见的词,比如the Way、the Truth、the doctrine、the principle等等,同样没有必要去发明一些不着边际的新词。
总之,中国人的道要么是一种自然法则,要么是一种社会法则,与基督教的宗教信仰和神学理论完全不同,故不宜用基督教的the Word来翻译中国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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