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楼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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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沐夕发现自己迷路了。
当日正午，满腹心事的她信步走入淦河边的一片树林，不知不觉走得深了，再回头时，竟已找不到归路。
斜阳西沉，原本就枝叶掩映的林子更加阴冷了几分。
沐夕这才有些着急，她一面观察周围的景物，一面找寻来时的足迹。奈何秋日余晖转瞬即逝，草木花石全都笼上了一层灰烟，越看越不真切。
眼睛不顶用了，偏偏耳朵还很灵光，树丛中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响动，仿佛故意凑热闹似的，听得沐夕背脊一阵发毛。
正自心急，一阵风忽的穿林而过，掀起一片沙沙声。
风拂过沐夕的脸，却并不寒凉，反而暖暖柔柔的，还夹带着几缕怡神的清香。这香气似乎有奇效，竟一下子就抚平了沐夕心头的焦躁。
她朝风吹来的方向望去，隐约能看见远处的一团亮光。沐夕赶紧向亮处走去，想必应该是守林人的值班室之类。
谁知走到近前，才发现那是一座古色古香的木楼。木楼有上下两层，典雅的门窗里透出满满的暖黄色灯光。
楼旁有一株极其高大的树，树冠像一把巨伞一样，将整座木楼笼罩其下。
沐夕察觉到，那沁人的香气正是从这大树的枝叶间散发而出。就着楼中灯光细看，会发现茂密的绿叶里藏着一串串黄色小花。
深吸一口气，馥郁的香氛随着呼吸直入肺腑，沐夕感觉从头皮到脚心都放松舒爽了不少。
—2—
“你也喜欢桂花的香气吗？”一个清越的女声传来。
沐夕一怔，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木楼的大门已经打开，门框里立着一个窈窕的剪影。
剪影向沐夕走近几步，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从行动的姿态就能觉出来者的不凡气质。
“这么晚了，你一个小姑娘不怕遇到坏人？”女子发问，语气中既有一分关切，又有一分玩笑。
“啊，我迷路了，”沐夕这才回过神来，不禁有些窘迫，“您、您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走出这片树林？”
“黑灯瞎火的，告诉你，你也很难走出去。不如来我店里坐坐吧，等天亮再回去。”说着，那人将身子一侧，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您开的……是什么店？”沐夕小心翼翼的问道。
女子轻笑一声，“嗯……用你们的话说，应该是一个24小时营业的特色礼品店，是本地网红打卡点哦。”
沐夕听了，有些哑然。女子虽然举手投足都优美非常，但说话的语气总带有一丝娇憨和调侃，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画风不对。
不过，这么一来二去，沐夕的戒备心倒真的消除了。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并不坏。
沐夕跟着女子走入木楼，在跨入大门前，她抬头看了一眼门上方的牌匾，只见上面依稀写着两个隶书大字。
“蟾……宫？”沐夕在心中默念了一遍，感觉这名字似乎在哪里见过。然而她更在意的是：虽然这木楼看起来不错，但还不至于叫“宫”吧。这楼主人的品位真叫人琢磨不透啊！
待走进大堂，刚才的杂念瞬时被眼前景象清扫一空。
只见方方正正的店堂里，整齐摆放着几排原木货架和几套原木桌椅。货架上满是造型精致可爱的瓶瓶罐罐，桌上则燃着香薰蜡烛，旁边还有一壶冒着白气的花茶。屋内其他地方也随意点缀着一些古朴装饰，雅致又不失亲和。
所有物事在暖色灯光的照映下，显得更加温馨恬淡，让人一看就心生喜欢。
“我正好煮了一壶桂花茶，坐下喝一杯吧。”女主人转头说道。
沐夕这才看清她的面容，果然就像美玉雕琢出来的人儿一般，虽只薄施淡妆，却藏不住那照人的光华。
正发着呆，忽然肚子不争气的咕噜了几声，沐夕顿时羞红了脸。
女主人轻轻笑出了声，“是我考虑不周，你傍晚迷路，肯定还没吃晚饭。稍等一会儿。”说着，她走入店堂后方的一扇小门。
沐夕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也确实饿坏了。由于这几天心情不好，饭也没好好吃，偏偏今天又白白耗费了很多体力，这下只能厚着脸皮蹭饭了。
“要不等会儿我多买些东西，权当餐费？”沐夕一边想着一边逐一浏览货架上的商品。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原本只打算礼节性消费的她，竟燃起了强烈的购买欲。
只见古拙整洁的木架上，陈列着各色各样以桂花为主题的精美小物，书签、香囊、花茶、香膏等等，还有用桂花油制作的面脂、口脂、发油等古方护肤化妆品，用温润的小瓷瓶装着，感觉只消用上一点，就马上能变成衣袂飘飘的古风美人。
沐夕忍不住一个个拿起来把玩闻嗅。正爱不释手之际，女主人已经从后门回来了。
“粗茶淡饭，填填肚子吧。”女子嫣然一笑。
只见她端来一方木质托盘，上面摆着一盘桂花排骨、一盘桂花糯米藕、一碗桂花酒酿丸子。
排骨和酒酿丸子还是热腾腾的，令人垂涎欲滴的浓郁香气，却因蕴含了一丝花香而显得别样清新。
沐夕已经不自觉咽了好几下口水，在女主人的殷勤催促下，她从刚开始的小口尝试慢慢演变为大快朵颐。
女主人一边喝茶，一边笑着看她狼吞虎咽，仿佛在看一个很有趣的场面。
—3—
等沐夕吃完，女子问道：“还合口味吗？”
沐夕有些羞赧：“嗯……很好吃。很像……小时候在老家吃的味道。”
“哦？你老家是哪里？”
“就是这里，我父母都是本地人，后来他们去大城市工作，把我也带去了。”
“那你这次回来是探亲？”
沐夕一顿，心情又变得沉郁起来。“不……我是回来散散心……”
女主人凝望她片刻：“是在外面遇到什么挫折了吗？”
沐夕沉默低头。她不想说自己殚精竭虑、一手操持的研究项目被人冒领成果的事，不想说被朋友恶意背叛的愤怒，也不想说被人误解嘲讽的委屈，更不想说自己想要逃避、放弃的打算……
“您这店……为什么叫蟾宫呀？”沐夕刻意转换话题。
女子眯了眯眼，随即会心一笑。
“哦，你看我门前那棵桂花树，像不像月亮里那棵？”
沐夕一愣，她想起小时候听过的“吴刚伐桂”的神话故事。故事里就提到月宫中有一棵怎么也砍不倒的巨大桂花树。
“那你听过‘蟾宫折桂’这个成语吗？”女子继续发问。
沐夕顿时醒悟，她想起嫦娥居住的广寒宫，又叫蟾宫。原来是为了取这个好意头啊。在一家名叫“蟾宫”的店里买一些桂花小物，四舍五入也等于“蟾宫折桂”了。这对学生的确是不小的吸引力。看来这个老板娘“鬼主意”还挺多的嘛！
等等，这又是桂花树，又是广寒宫，也就是说——老板娘她在自比嫦娥吗？！
沐夕不禁嘴角抽了抽。她有些促狭的问：“您这店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店员姓吴？”
“哎呀，你怎么知道？”女子有些惊讶。
“呃……”沐夕哑然失笑。
“说起这老吴呀，还是个可怜人。”老板娘叹了一口气，“他为了给老家的父老乡亲治病，一个人四处奔波寻医问药，把辛苦找到的药都寄回了家里，但自己却因为一些事回不去。结果很多不明真相的人就开始乱传谣言，甚至说他因为杀了老婆的情人而不敢回家。”
“这也太冤了，他不能回去说清楚吗？”沐夕瞪大了眼睛。
“唉，他自有不能说的道理，何况，对于不信任你的人，解释再多也没有用。”
沐夕听了，默然点了点头。随即又问：“他……一定很伤心吧？”
“多少有些伤心，不过他并没有放弃，现在还悄悄关心着自己的家乡呢！”
“真的吗？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女子淡淡一笑，说道：
“如果你的心意足够纯粹，就不会为任何事所动摇。”
足够纯粹……的确，这位吴先生的目标是给父老乡亲治病，他也始终如一的朝着这个目标奋进。如果因为别人的流言而放弃，就等于说，他的目标有一个“获得所有人认同”的隐藏前提条件，也就不纯粹了。
想到这里，沐夕若有所悟。
看到沐夕的表情有所变化，老板娘又露出玩味的微笑。
“况且一时的挫败和失意也不能影响一个人的本质，”她继续说道：“就像这桂花一样，当年屈原在辞赋中写尽天下花卉，却独独漏了桂花，但那又怎样呢？桂花依然岁岁年年香冠中秋，获得无数人的喜爱。”
沐夕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沉默良久，她终于绽放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谢谢您。”
女子温柔笑道：“谢什么？我只是发发牢骚罢了。”她抬头看了看窗外，“天亮了，你可以回家了。”
“啊？”沐夕愕然，回头看去，天光的确已经大亮。可面前刚刚吃空的碗碟似乎还温热着。
恍惚片刻，沐夕已经全然明了这一晚奇幻的际遇。她站起身，再次向眼前这位美丽女子道谢，随后跨出了木楼。
“能问问您贵姓吗？”沐夕最后问道。
“嗯……我姓‘常’。”女子答。
“果然……”沐夕笑了，“替我向桂花之乡的恩人问好。”语罢，她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女主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深深舒了一口气。
—4—
“老吴，出来吧。”她朝门前桂花树的方向唤道。
只见高大的桂花树后，走出一个身材壮硕的男人。
“满意了吧？明明是你的后人，干嘛让我出来啰嗦？”女子抱怨道。
男人憨厚一笑，并没有答话。
“当年你为了救人，将天宫的桂花全都摇落到河里，远水流金，这河也变成了‘淦河’。如今河犹在，却没人记得你的功绩了。而你却要世世砍这桂树作为惩罚，”女子调侃道，“你还日日惦念这里干嘛？”
“你不是也顶着‘偷吃灵药’的骂名，在这广寒宫受罪吗？”男人笑着回敬。
女子一撇嘴，“哼，亏我还向玉帝求情，让你来渡一渡这丫头。走啦，中秋要到了，我忙着呢。”
说完，女子一挥手，那桂树、木楼全都与她化作青烟一道，消散于空中。
男人无奈摇头，他转身再次看了一眼沐夕离开的方向。
“又是一年桂花开呀……”他低声自语。旋即，身形一晃，也化为一道烟雾，从清晨的桂林中飘然而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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