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比往常更忙了,桂香也比往常更忙了。家里的几亩责任田都是桂香在照看,送粪、播种、收割,桂香一个人挑起所有的重活,完全没有读书的时间和机会,她也马上跟乡里的妇女没有两样了。黢黑的脸上,两片干裂的嘴唇,流汗的脸颊经常留下涂抹的痕迹。每天起早贪黑,头靠近枕头就睡着。也许,她的梦里,从此就充满了鸡呀、猪呀、锄草拔麦......或许,她根本就不做梦。
学校的事务让我无暇顾及地里的农活,桂香也从不喊我帮忙。我一个人耕耘在我的责任田上。晚上,我在灯光下刻蜡纸的样子如同在地里犁地的模样,写满一行又一行。蜡纸是比较脆弱的,写字用力的轻重很难把握。写重了很可能刺破它,写轻了印不出来字。笔尖划在蜡纸上的每一笔都要清晰可见,不能有半点疏忽。刚开始,笨拙的我捅破了好几张蜡纸,心疼了好半天。为了不再浪费,我像一个绣花的姑娘一样,手里握着刻字笔,像蜻蜓点水般落在蜡纸上,像大雁掠过天际,划出一横一竖......熬到半夜三点,看着密密麻麻的字如同一朵朵绽开的水莲花。我把刻好的蜡纸铺平卡在窗纱下面,拿起蘸好油墨的滚筒从前往后郑重地推了过去,第一张试卷就印好了。它透着油墨的香味,字迹清晰可见,像一颗颗饱满的麦粒。
天快亮的时候,一沓试卷终于印好了,它们像刚出生的婴儿般,我怜爱地抱在怀里走向学校。
大孩子们第一次参加了中考的模拟测试。对他们来说,看着、抹着油墨的试卷比参加考试本身更让他们好奇、兴奋。孩子们生怕弄脏了试卷,郑重地写下每一个字。有的油墨还没干,等考完试,孩子们脸上抹得乌七八黑的,活像一个个隐身丛林的士兵。
在中考之前,孩子们做了好几套模拟题,他们已经像整装待发的士兵,信心满满。
等中考成绩下来,参考的20名孩子有18个孩子名列前茅,都上了县中学的录取分数线。这个消息轰动了全村、全乡。河那坡小学,这个名字从来不被县上的领导知道,而如今,县教育局的人也知道这样一个学校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看见田间地埂黄灿灿的麦子,正是秋收的季节,人们正忙着收割。等我走过他们身旁,弓着的身子总要直起来,笑着打声招呼, “祈老师——回家了啊!” “祈老师好啊!”像是采集人们的笑容和谢意,我一路兜满了人们的赞赏和尊重,让我这些天来的劳累化为青烟飘远了。
我一路上步伐轻快,远远看见桂香背着一大捆麦子,步履蹒跚地走在前面。我赶忙跑过去帮忙。
“快放下来,我来背吧!”
“快到麦场了,不用!”
“哎呀,我一个大男人轻松地走你旁边,让你一个女人背着捆麦子,不让人笑话吗?!”
“我已经背着呢,放不下来,要是放下来,我就背不动了。”桂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当背上有一捆麦子的时候,人只要弓着腰,就能移动步子,但一旦卸下,人就瘫软在地上了。背麦子的人总是一口气从地头到麦场的。
我还是坚持让我来背,为了满足我那份自尊,桂香不得不放下麦捆。我蹲下去,把肩膀嵌进捆绑麦垛的绳子里,两个肩胛骨勒得生疼,猛吸一口气,想努力站起来。结果,麦垛纹丝不动。桂香在后面用力扶,最终,麦垛爬上了我的背,我还没站稳,麦垛就从我头顶滚了下去。
看着如此狼狈的我,桂香没有笑,我倒笑出声来。
“你经常拿笔杆子,这些粗活......”
“哎,手无缚鸡之力,说的就是读书人啊!”
“家里的活你不用操心,有我呢!”
“辛苦你了——”
“这算什么,你整夜整夜为孩子们印卷子,白天还要上课,比我辛苦多了呢!”
一股热泪滚落下来,我急忙用手揉了揉眼睛,“走吧,我今天一定把它背回去!”
桂香在后面扶着,我蹒跚着走向麦场,每一个脚印都深沉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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