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朋友之同事转赠我布偶一只。尚未满岁,竟长到体硕骨壮虎虎生威,便为他取名——辛巴。闻之可唬人,见之尤倾心。
不过,初来乍到者辛巴着实名实不符胆小至极,稍闻异响,即使声源远在大门之外,亦一溜烟窜入高脚沙发底下,蜷缩成团,悄然无声。你俯身瞅他,角落里倒一幅神情萌宠眉目流转样,只是任你千呼万唤死不出来。唯到他自己感觉警报解除,方才慢吞吞现身。携他到院里去,耸肩弓背一步三停的模样不啻于身陷雷区。谨小慎微大约十来日之后,或对于环境有所适应,较之前的随处示怯,始略放松。孰知此一发有恃无恐进而大为无法无天起来,或躺或卧,逢物便挠,胡抠乱撕,以抓为乐。墙、沙发、鞋、包甚至衣物,所及之处无不留下其斑斑劣迹,直叫人欲哭无泪。
就喵星人而言,较于乱蹭,此乱抓简直不值一提,尤其是对于体硕毛长的辛巴。随着其肥胆与日俱增,领地同步扩展,所制作的第一成果便是因随处乱蹭而抖飞的满屋长毛。拉窗帘,抓一手;坐沙发,沾一身……更为甚者,一到你跟前,便弓起长背,粗尾轻摇,紧贴你的小腿蹭来蹭去,嘴里同时念念有经。纵心怀不满,然面对此天下第一萌之美颜,明知会衣沾长毛捡不尽,又能奈其何?到最后即使读书,他也大模大样葛优躺在书页上闭目酣睡,其不胜枚数之长毛简直成随书而赠的花式书签。你于是每日都在与“毛”无休的争战中,痛并快乐着轮渡。
辛巴之便溺,其味堪称天下无敌。先前还好,之后便日渐频繁,臭气熏天。即使面对你的怒目而视,他也丝毫不以为意,随时蹲伏盆里,大屙特屙。那幅恬不知耻的神情,简直叫人切齿。再后来,整个小院全部沦陷,四角俨然成为他的国界。他于是便乐得终日在自己的国境线上四处留腥以示威,丝毫不顾此国境线上恰好长有几株青菜,放置两件器皿。未几,每开启院门,那颇为特殊的腥臊之味便扑面而至清晰可闻,无非不过是向你宣示这是辛巴的国度而已。你也只能感慨,作为铲屎官,在辛巴这里,无一不是顶级配置之礼遇。
无赖至极的辛巴,说来还真是乏善可陈。你挠他的下颌、侧腹,他就无限舒泰往你手上粘,那颇有节律的诵经声简直叫人百听不厌。你墩地,他浑圆如球的脑袋便随墩布的方向机械式来回摆动,其同步的程度令人瞠目。你半夜起来路过辛巴,只见一对蓝钻闪闪发光盯着你,仿佛到时间无垠的尽头也不知闭合。你取猫粮,这下他就打了鸡血,上下跃跳,口中还喵喵有声,十足一贪吃不要命的吃货。你带他到大门外宽展开阔的地方放风,他就钻到最不为人所觉察的角落玩躲猫猫。你到处吆唤,他一声不吭,直到你黔驴技穷取出猫粮诱惑他,他这才懒懒出现姗姗走来,算是赏你一个天大的脸面。你打卡回家坐下来一动都不想动,可辛巴却照样来蹭你拱你喵你闹你,丝毫不以为耻不以为臊。人生但凡遇到此类泼皮,任强如杨志者也只能乖乖缴械,何况我辈?总之不过分分秒,你便全然忘却那骨感无味的现实,而只心动于这天赐的丰美,以萌甜一词轻加诠释,便是“二分无赖”在辛巴了。
说千道万,我到底还是一以貌取猫之人,所以便在不觉中接受了辛巴的斑斑劣迹,进而至于沦为一受虐狂。流年平淡,幸有辛巴,难得安然。奈何……情深不寿!3月27日晚抱他来家,相逢而渐相守。到5月10日晨起见猫粮猫砂遭他刨扒到遍地都是,浑然不知缘分已到尽头。急抱去诊断,照方施治,效果不显。旋外出就诊,虽回天乏术,仍盼奇迹。到12日早唤辛巴,再无清亮回应,偶有隐隐哀鸣。摸其身体,微微抖颤,前肢努力挣扎,却再也不能自如而立。连那蓬壮如掸之长尾,亦再也不能如先前灵敏挥摆。唯剩那双蓝钻之眼,华美如初,似隐隐有泪,因无助而哀,不舍而痛。含泪摸他脑袋,要他加油,战胜病魔,成为英雄。怎奈太多热望注定成空!大美者太易折。想辛巴生也唯美,去也罹难。美之叫人心动,去之令人心碎。世间事太无常。想辛巴来也匆匆,去亦倏然。本想纯心善待,奈何福缘至浅。宁愿辛巴来生不要此萌宠,不要此大美,转世而为一丑陋但生命力无限坚韧之或人或物,只要活得不惧病魔,活得长长久久。
将辛巴有尊严地安葬。小小坟茔,背山面林,暖阳常在。坟前,是其最爱之食粮。辛巴之用物,亦全部掩埋,不忍再见。到家时,饭已微凉。妻说:再不要养宠物了。低应一声,埋头吃饭。却不知为何,今日这顿午饭,咸到难以下咽。
今晨微寒,降于院中。绿蔬迎风而长,粉蝶和风而舞。我——则逆风而立。万物如常,只是,满院再无辛巴!那傲娇之身影,萌宠之神情,唯美之喵声……也只化作时空深处一声轻叹,一席残梦。
归去来兮,辛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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