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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灯独夜,半生蹉跎

寒灯独夜,半生蹉跎

作者: 大阪东彧 | 来源:发表于2020-03-05 19:54 被阅读0次

    文 东隅

    远眺楼台,珠冠华翠,满目冰凉,遥隔千尺。

    我不过想同寻常子女般,侍奉膝下,唤你一声母亲。

                                  ——题记           

        “谋杀忠良,残戮百姓,欺君罔上,勾结外敌,祸乱朝纲。这一桩桩、一件件,罪不容诛。”

        穆瑾眼神复杂地看着王座上的女人,华服加身,头戴玉凤琉璃冠,璎珞绾发,步摇簪髻,肤若软玉温香,眸似明珠耀月,唇若朱砂樱红,仪容精致,眼神凌厉,论高贵论美艳,天下无人能及。她是这一国帝后——百里瑶,身份尊崇,却野心昭昭,天理难容。


        她冷笑一声,丝毫没有因这些罪状乱了心神,好似这些诛心之言说的是无关紧要的旁人。

        “杀尽天下人如何,本后取他而代之又如何,你的那些同僚不过蝼蚁之辈,又耐孤何?”百里瑶眸光锋利地扫向穆瑾好,“你不过是孤遗弃之人,凌驾于孤之上,痴人说梦,你配吗?”

        穆瑾敛了敛心神,对她的话语充耳不闻,朗声道“离帝口谕,百里瑶勾结乱贼,通敌叛国,赐死。”

        “哈哈哈……他穆承德也配说乱贼二字,他当年弑父杀兄,窃国掌政,孤所做一切,不过是替天行道而已!”百里瑶狂笑着,狠狠看着穆瑾,“孤给了命,你却欲取孤命,早知如此,孤就该在你刚落地的时候掐死你。”

        穆瑾嘴边牵出一抹自嘲的笑,是啊…早在我出生之时,你就该杀了我。

    百里瑶出生自百里族没落旁系,早年父母双双病逝,她在叔父家勉强过活,婶婶刁钻,砍柴、担水、喂猪、放羊几乎所有的重活累活全落在她一人肩上,但这并未消磨她的心志,在这日复一日的打压下,她比常人更加珍惜活着的每一个时辰。一次外出采药,她碰上了躺在山道、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的华国太子——穆承奕,百里瑶将他偷偷带回,置于羊圈,日日小心照料。就这样,美人英雄的故事展开了。穆承奕回国之后并未忘记百里瑶于他的救命之恩,他知她双亲亡故,如今寄人篱下的日子也颇为清苦,遂将她接至宫中,让她作为自己的贴身女官日日宿于太子偏殿。

    穆承奕本就人中之龙,容貌俊逸,博学多才,且日夜相伴,百里瑶渐渐对其芳心暗许。然妾有情,郎却无意。穆承奕心中早有心爱之人,他只当百里瑶作妹妹看待。百里瑶知晓后,并未产生嫉恨之心,她默默将这份情藏入心底,继续深深地爱着他。

    穆承奕饱读经书,才华横溢,见识颇广,是为圣贤之才,而非治国之才。他心胸广阔,仁义礼让,正直善良,德才兼备,他虽心怀万民,却妇人之仁,难承大统。华帝被毒身亡,证据确凿,直指平王穆承德,然穆承奕念及手足,又欣赏其治世才华,于登基次年禅位平王。在平王登基为帝的第一个秋末,穆承奕病危身亡,穆承德改国号为离,颁布法令,实施仁政,减轻税收,增加地方补贴,在闹灾且资源匮乏之地日日开仓放粮,但对于贪官污吏严惩不贷,情节严重者处死,杀人掳掠作奸犯科者斩,拐骗孩童妇女者斩,弃养双亲子女者下狱,秉承宗亲贵族还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原则,穆承奕以其强硬手段迅速稳定朝纲。同时他开始扶植亲信,培养暗卫,亲自训练出一支铁血骑兵,皇权紧握,朝堂上下,再无人能撼动他。

    而百里瑶是穆承德一生中唯一一个意外。穆承德还为平王时,在太子的生辰宴上一舞惊艳四座的百里瑶让穆承德一见倾心,从此,穆承德规划的宏图霸业里多了一个她。穆承德不知道,百里瑶满心满眼只有穆承奕一个人,她不在乎地位,不在乎皇权,不在乎荣华,更不在乎一片痴心的他。

    穆承德不顾群臣反对,执意立百里瑶为后,不顾祖制,执意让百里瑶同朝亲政。他开始色迷心窍,对百里瑶杀害亲信的行为闭目不闻,对百里瑶勾结乱党的行为闭目不闻,对百里瑶残杀忠臣元老的行为闭目不闻,对于百里瑶给他食物下毒的行为闭目不闻,百里瑶甚至将毒手伸向他与她唯一的女儿,他依旧闭目不闻。百里瑶是唯一一个活在律法之外的特殊存在。

    穆承德如此爱百里瑶,当然舍不得赐死。口谕不过是蒙天下人的眼,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而已。

    穆瑾跟在百里瑶的身后,走入大牢,她遣退了看押的人手,坐在了百里瑶的对面。

    “今时今日的处境,得偿你所愿了吗。”穆瑾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女人,自记事起,她就不愿与自己亲近,此刻,她依旧冷冰冰地看向别处。

    “我生于皇家,地位尊贵,是离国众王子公主中唯一的嫡系血脉,却母不爱,父不亲。”穆瑾笑意盈盈地看着百里瑶,那笑容背后是无尽的哀伤。

    “小时候吧,我刚学会说母后两个字的时候,日日盼夜夜盼能亲自说给你听,可你总也不来。那我就去找你啊,我去你的凤仪殿寻你,我从奶娘的眼神中得知眼前姿容绝美的女人就是我的母亲。当我慢慢地走向你时,你却直直地避开我,出了凤仪殿。第二日,你便处死了奶娘,我一个人哭了无数个日夜,自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亲近我。”穆瑾的声音很轻,却在这阴暗的地牢,格外清晰。

    “在你生辰的时候,我为你亲手做了一个荷包,荷包里有我去南普陀庙求得的平安福,虽说我的绣工不佳,但那也是我花费很长的时间、手指被刺破了无数个针眼、不眠无数个日夜缝制而成的。可你连碰也不碰,看也不看,就吩咐侍女当着我的面将它烧了。我以为是你嫌我绣工粗鄙,所以我其实并不很失落,我只是讨厌自己为何这么笨,总惹你烦心。”百里瑶依旧无动于衷,神情冰冷。

    “我原以为,你不喜欢小孩,所以我努力长大,努力优秀。宫人都睡了,我还在温习太傅留下的功课,我日日练字,夜夜读书,我的成绩突飞猛进,我能背出其他王亲公子都背不出的诗词,对于太傅提出的问题我能对答如流,我能轻松道破大臣们都焦头烂额的问题,连父王看向我的眼睛都透露出光芒,我以为我已经长成一个大人,一个能为你分忧、让你骄傲的大人,我不喜欢看你眉头时常紧锁的样子,我想为你抚平困扰你的忧虑。可是当我信心满满地再次走向你时,你鄙夷的眼神、你避之唯恐不及的样子深深刺痛我,你又一次将为我引路的宫人处死。那年我,其实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百里瑶的眼里似乎划过什么,看不真切。

    “我又一次想,你可能不喜欢女孩,本来在这个重男轻女的国度,这没有什么的。可当我看到你抱着死去叔父的女儿,笑的那样开心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你只是不喜欢我。小小的我开始爱上了酒的味道,整日里醉醺醺的沉浸在自己的一方世界,再无心学道。就这样我浑浑噩噩的长大,同是宗亲贵族的王子公主都不愿与我为伍,见我像是见到了恶心的虫蚁、容貌可怖的蛤蟆、不详的怪物一般,远远的躲开。我的童年,我的少年,始终都是我一人。夜那么黑,我也知道害怕,夜又那么冷,我也知道寂寞。”穆瑾语调依旧淡淡,就好似叙述着他人经历般,神情自若,殊不知,掩在水袖下泛白的关节缝微微浸出了血渍。

    “叔父的女儿被骄纵坏了,她杀了太傅千金,因太傅千金爱上了她所爱之人。国家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杀人必须偿命。叔父的女儿杀的可是重臣之女,死罪在所难逃。可你依然有办法保叔父之女平安,你将我推了出去,做了替罪羊,你拿我的命换与你非血缘之亲的命。那时,我依然不怪你,你是生我之人,让我呼吸过空气,感受过花香,沐浴过阳光,你想要收回我的命,理所应当。”

    “你将我交给太傅的时候,他曾想杀了我泄愤,可他不似你糊涂,他耳清目明,他知我不是真凶,他怜我是皇室正统,他让他的庶子叶寅带我离开了离国。离开离国的那段时日,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日子,我与叶寅纵情山河,一起看日出,一起看落霞,与乡间孩童游戏,与牛羊说着悄悄话,十几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正活过的,是有人惦记着的。”穆瑾回忆起这段时日,眼里透着温柔,透着喜悦,透着幸福。

    “我已经离你那么远了,可你为何还不放过我!”穆瑾突然看向百里瑶,神情激动,“你为了你的一己私欲,你为了别人的孩子,你将我和叶离抓回,你诬告太傅之子拐带公主,你杀了他们全家。你生我不养我,你生我不爱我,我都可以原谅,可你为什么要剥夺我生命中唯一带给我光的人…”穆瑾看着百里瑶,面容悲切。

    “那又如何”,百里瑶抬眸对上穆瑾的目光,“你就是天生贱种,来到这个世上本就是错误,你只要出现在我眼前我就觉得恶心,我就想起穆承德霸占我的场景,你的存在每时每刻都在提醒我耻辱的曾经,我恨不得你永远的消失在这个世上!”

    “那你何必生下我。”

    “我要折磨你,折磨穆承德,我要让他、让他的女儿食不知味,夜夜难寝,这是你们欠他的!”百里瑶几尽疯狂地咆哮着,发丝凌乱,步摇歪斜,形容有些狼狈。

    “我听闻叔父生前善良淳德,宅心仁厚,倘若他知你如今变得蛇蝎心肠,教坏他的女儿,残害他爱的子民,祸乱他爱的国度,你觉得黄泉之下,他能安息么…”

        百里瑶听到这蓦然一怔,神情恍惚。

        穆瑾一步一步走近百里瑶,她突然有些怜悯的看着这个女人,半生活在仇恨里。 她俯身贴近百里瑶耳畔,“况且,这个国家是叔父交到父皇手里的,叔父生前也是极为敬重父皇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百里瑶颓然跪坐在地,悲切地哭泣“可是穆承德杀了他啊…否则,为何不过半年他就去了…他死去的迹象分明是中了毒…”

    “不错,叔父是中毒而死,只不过是自服毒药,父皇初掌朝纲,朝中大臣大多之心还是偏向叔父,叔父是想绝了他们的心思,让父皇无后顾之忧!”

        “不可能,那穆承德为什么…”

        “父皇之所以不告诉你,是知你深爱叔父,怕你随叔父而去,他想让你有活的信念。很傻是吧,父皇身为一国之君,受万人敬仰,却爱着一个心里装着别的男人并且害着自己的女人!”

        穆瑾说罢转身离开了地牢,百里瑶的哭喊声响彻地牢。

        穆瑾策马来到西郊城外的一片绿地,绿地的南边有一个青冢,穆瑾自怀中掏出一枝箫,轻轻地放在碑前。


        叶寅,对不起,她毕竟是我的母亲,我终是下不了手啊…

    一抹青光自天际划出,灰青色的薄雾包裹着云朵,云朵的周遭泛着淡淡的紫光,天亮了。

    破晓之下,穆瑾静静地趴在青冢上,手握一个褐色药甁,嘴边残有微微的血迹,眼睛微闭,神色安逸,笑容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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