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个外国小朋友特别讨厌做家庭作业，每次老师问他为什么不做作业，他都回答得理直气壮，而且都不带重复的。
老师问：“你为什么没做作业？”
孩子答：“因为小精灵们把我所有的铅笔藏起来了。”
“我被外星人绑架了。”
“我去参加了猫的葬礼。”
“爷爷和他的乐队吵得我没法集中注意力写作业。”
“我家的火柴用完了，家里太冷，我只好用作业本来取暖。”
“有一架猴国航班降落在我家院子里。”
“巨型蜥蜴入侵了我们小区。”
“弟弟的小毛病又发作了，他吃掉了我的作业本。”
“我帮我叔叔组装一部‘写家庭作业不会愁’的自动做作业机，好不容易装好了，却用不了。”
当小朋友说“因为我们发现一只迷路的企鹅，得把它送回北极。”的时候，老师忍不住问了一句“企鹅不是生活在南极吗？”他不慌不忙地纠正道：“对啊，我们发现走错了方向，不得不掉头又往南极。”
说谎的是法国儿童绘本里的一个小主人公。生活中若真有这么一位小朋友，能将假话说得这么富有想象力，我打赌他长大之后是位剧作家。
二
撒谎是一种恶习，所以我们都希望孩子诚实。
当孩子撒了谎，当家长的既气愤又失望。于是你会看到一种很有趣的现象：大人们一面痛恨孩子撒谎并惩罚他们，一面自己嘴里没实话。
大人们自己行一套，对孩子行一套，执行的是双重标准。
我听到了啪啪啪打脸的声音。
三
语法学家将“说的不是真话”和“撒谎”区别开来。认为“说的不是真话”，指说的是一件假事，但说的人把它当成了一件真事去说。而“撒谎”这个词在拉丁语中，含有“违背良心”，刻意隐瞒和歪曲真相的意思。
这样的解释还是让我觉得“撒谎”和“说的不是真话”界限模糊。可以肯定的是，孩子说谎，跟营利无关。而成人撒谎，大多时候不仅用它来谋取名利，还是一种瞬间能达到目的的便捷手段。
孩子在成人社会里处于绝对弱势，当他们向成人维权，说真话无异于以卵击石。没办法，弱势群体便只有瞞和骗了。
孩子向成人维权，也无非是维护自己游戏和玩耍的权利。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在应该玩耍游戏的年龄被逼着去学习他们不感兴趣的东西，比如枯燥的书本知识，和虚伪的社交礼节——替孩子决定兴趣，却剥夺了孩子的话语权，最后逼得孩子用说假话来反抗，大人在责备和惩罚他们的时候是不是要想一想根源？
我非常赞同杜威的观点。
杜威认为，儿童教育“先要解决孩子的现在需要”。童年的现在需要是什么？就是游戏啊！游戏才是童年的真正需要。
四
我对孩子说假话的反感程度没豆爸那么强烈。我甚至对孩子能将假话编造得如此活灵活现感到非常有趣，因为孩子这么做挑战了我的智识。
我这样说，并不表明我喜欢听假话。
相反，我对说假话的人特别反感。但孩子说了假话我会体谅他。
豆豆爱看动画片，我就跟他商量好固定的看动画片时间。但他实在是太喜欢看电视了，有时候会在非“豆豆电视时间”偷偷开电视机，并且调到静音。被我撞见后，解释说是遥控器见他进了房间，主动打开了电视机放动画片给他看。
遥控器自己给他开的电视？这不扯犊子嘛。
我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说我知道电视机是谁开的，但我不想说。还有，我说我觉得说假话这件事儿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他一听，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不吭声了。
我一直觉得，相比于严苛，孩子在宽松的成长环境下长大，反而不容易说假话。所以我希望他自己去捉摸：既然妈妈洞察力超爆，说假话没什么用处，不如直接承认是自己开的电视机好了。
我觉得他应该想通了。后来在看电视这件事上，他不再躲着我看，而是千方百计试图说服我，让我同意他多看哪怕一分钟电视也成。
迫于豆豆对电视机的痴迷程度已经到了六亲不认的地步，我只好在晚上临睡前给他讲惊悚故事，大概是：有个小朋友太爱看电视了，有一天，电视机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把小朋友给拖了进去......
豆豆吓坏了。
这个故事之后，他收敛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正为我的故事得意，他也编故事来吓我。风格暗黑，场面血腥，倒让我忐忑不安。
五
说真话需要勇气，诚实是难得的好品质。
但是，你会对歹徒诚实么？对面的陌生女人显然长得不太好看，你确定你需要走过去跟她实话实说？被炒了鱿鱼的同事正在大骂老板，你一般不会诚恳地告诉他，他的工作能力确实有点差。而老人们，正活得兴高采烈，你也决不会蠢到当面说他们活不了多长时间......
真话的尖锐，在于揭示了事实的真相，所以很难听。我们一面要坚持最大程度化的诚实，一面又因为考虑到人际关系的和睦，必须说几句假话。
善意的谎言，往往会让人际关系变得轻松。而绝对的诚实，会制造不快，并使生活变得沉重。
孩子们尚小，他们暂时还体会不到成人内心的矛盾和复杂性。
我曾对豆豆说，不得已说假话的时候，自己内心必须要清楚，别自己骗了自己。
六
豆豆四岁时读中班，新学期刚开始就在幼儿园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戏。
那天他不知道怎么来的灵感，突然指着自己的腹股沟，跟老师说，说他疝气发作了，疼。
小儿疝气容易造成嵌顿，严重的会有生命危险。老师一听紧张了，一会儿让他静卧，一会儿举着他的两条腿——书上说这样会好一些——但豆豆还是说疼。最后两位老师没辙，抱起体重30多斤的豆豆去幼儿园的医务室，一路快走呼哧带喘。等到了医务室门口，这孩子开始觉得这游戏不好玩儿了，于是想退出游戏，跟老师说了实话，说他其实一点儿也不疼，刚才是跟大家闹着玩儿。
这下老师气炸了。
当时怎么处罚的他我们不知道。反正豆爸傍晚去接孩子时，豆豆垂头丧气，眼泪汪汪。而老师叙述此事时仍然余怒未消，指责孩子撒谎，要家长回去后严加管教。
豆爸气坏了，跟老师陪礼道歉，并当场将孩子训了一通。回到家气愤难平，又当着豆豆的面儿跟我把事情讲了，我也觉得特别不安，心想三个老师照顾三十多个孩子，要每个都跟我家豆豆似的这样恶作剧，还让不让人活啊！于是严厉批评他，豆爸边上不时添几句警示，最后夫妻俩说得火起，于是又关了他大概十五分钟的禁闭。
七
刚满四岁的豆豆因为这场自编自导自演的游戏，一天共受到三次责罚。
他当时这样做，刚开始是觉得好玩儿。但做个游戏，尤其是和大人做个游戏，付出的代价这么大——豆豆后来怂了，不再萌生出类似的激情。
孩子3到6岁是游戏的高峰，这个时候想象力十分活跃，可以说天马行空，不受任何限制。
豆豆一岁多的时候，就跟我开玩笑。晚上临睡前明明带他上过厕所，一关灯还是嚷嚷说要尿尿。我只好从床上爬起来，带他去厕所。到了厕所他又说没有，这样往返数次，搞得我精疲力尽。后来一听他说尿尿，就先问他：“真的假的？”豆豆面带狡黠，扑哧笑出声来，道：“骗妈妈。”
两岁时，豆豆满脑子自然灾害的想象。在客厅里吃着饭，他会突然圆睁双眼，“妈妈，来地震了，赶紧坐火车跑。”在外面和陌生人聊得火热，一旦人家提出想上他家玩时，豆豆就会说不行，因为他的家会爆炸，会产生地震，火山爆发，另外，还有海啸，以及泥石流......
习惯了凡事用道德和是非标准进行审判的人，管孩子这个叫说谎。
但我认为，这是孩子富有想象力的表现。游戏状态，就应该是孩子们在这个年龄段该有的正常样子，其实是需要鼓励的。
如果当初能多想一想，那我在听到四岁的豆豆对他的老师“恶作剧”时，或许会站在另一个角度去应对这个戏剧事件。可惜我没有深思熟虑，悔之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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