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吴桐先森 | 来源:发表于2019-08-27 09:19 被阅读0次

火车飞驰而过雪原,车里的姑娘,要去很远的地方。

她端着一杯已经快冷了的开水,用袖口擦去玻璃上的水雾,看着车窗外冰冻的世界,一排排她叫不上名字的行道树在两旁肃立,让她想起了俄罗斯的大兵,嘴上的胡子都是白色的冰,站在雪地里一动不动。

她闭着眼睛陷在座位上休息,买盒饭的乘务员推着餐车走过,耳旁是拖长的慵懒的“让一让,让一让”和旁边乘客嚼碎薯片的声音,她才感觉自己饿了——嗯,那就饿着吧,反正也没有钱了。

晚上了,她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眨啊眨的,像是要望向窗外,又回到了车厢。车厢里不甚明亮,人们在微光中沉沉睡去,只剩她一个人睁眼看着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呢?她思索着,却又拉紧自己的衣服,翻向一边,看外面的雪。

她想找个比方来形容这可爱的雪有多么白,大概是,大概是像白色那么白吧。她从那个快要褪色的棕色挎包里,拿出那些信封,又看了一遍,黑暗中看不清字,所幸她已经对信的内容十分熟悉,凭着记忆在字里行间摸索。

你究竟是谁啊?

她正在小屋里看乐谱,不久就要统考了,她希望自己能考进艺术学院,这样就不必回乡下结婚,她不想十几岁的年纪,就到别人家当个为别人生孩子,为别人养鸡养鸭的机器。所以她一定要考上,家里没有再多的钱供她考第二年了,但是以后读书的钱,要自己挣了。

房间的门敲的咚咚响,她赶紧起身去开门,一头卷发的厚嘴唇房东依着门框微微笑着“哎哟,还在学习呢。我说,这里有封信是给你的,顺路给你带过来了。”说完房东把一封信塞到她的手上,趿拉着拖鞋回房去了,“对了,房租记得交啊”。

信上,她不熟悉的字迹,来自遥远的北方。

我最亲爱的姐姐:

很抱歉以这样的身份写信给你,但是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受不了少管所里的生活了,我现在在北城的市立少管所里,这里又黑又冷。我在少管所里总是想起我们童年时的时光,抱歉我堕落了,辜负了你的信任,但是现在我只想出去,好好地去打工养家,再也不去打架了,快来找我,姐姐。

她把纸塞回信封,疑惑而迷茫。姐姐?我没有弟弟啊!就算是亲戚家的表弟,也都还在南方老家,在北城的少管所里?她没有再想下去,以为这是谁的恶作剧,又或者是谁寄错了这封信吧。

冬天和寒冷,好像这座城市的病毒,肆意蔓延,感染着每一个深陷其中的人。这时真正的流感病毒也在悄悄肆虐,她病倒了。

在高烧不退的日夜里,她只能靠热水和家里仅剩的几片退烧药撑下去,她知道,到医院里挂号打点滴将花光她所有的生活费,而再次向自己的父母要钱,要求她回到老家过所谓“普通女孩”的生活的命令,将无法抗拒。

迷迷糊糊的白天晚上,在地下室的昏黄灯光里,她记起了往昔的时光。那村头的大榕树,那春天长满紫色花朵的山丘,那夏天荷花盛开的池塘,那屋头屋后叫个不停的鸡群,还有从玉米地里回来放下锄头,用同一个旧搪瓷缸喝凉糖水的爸妈。

还有,一个男孩?

他长得很陌生,又很熟悉。从他在家里的一举一动,看起来像是自己的弟弟。他从村口跟其他小孩踢皮球回来,身上满是臭汗和烂泥,他却站在堂厅里捧着皮球开心地笑着,这个屋子里好像都是青春的气息。每次当她看见弟弟额头和眉眼上晶莹的汗珠,她都想伸手去擦,可是她做不到,她好像一个局外人观察着这过往的一切。笑起来的弟弟真好看,她真想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然后就那样,嘴角挂着微笑地,不知道是睡去,还是昏过去了。

过了多少时间?她终于醒了过来,再摸摸自己的头,已经冰凉,好了,烧退了。

那个梦中的男孩,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庞,为什么又觉得如此的熟悉,仿佛一个熟悉的陌路人。

她从床上艰难地坐起来,努力回想过去——不可能,怎么可能,我真的没有弟弟啊,这只是一个梦罢了,不要多想。可她还是给家里打了个原本死都不想打的电话,她确认了家里确实没有什么弟弟,也再次听到了爸爸的呵斥:学什么音乐!赶紧给老子回家,败家的东西……

烧刚好的那一天,信又来了,同一个人写的信。信中写到的小时候,电影般一幕幕地投放到她面前,她脑子想被什么勒住一般又闷又疼,她冥冥之中觉得,写信来的人就是那个梦中的男孩,除了是他,还有谁呢?

除了他,还有谁在她被爸妈骂的时候拿来自己舍不得吃,藏在枕头下的糖果来安慰她呢?除了他,谁会在村里小学运动会上给那个大家都不看好的瘦小女生加油呢?除了他,谁会瞒着大人偷偷下河摘莲蓬给自己最爱的姐姐吃呢?

这一切,是想象出来的吗?为什么如此真实呢?自己的脑海中硬生生多出了关于一个男孩的所有记忆,而这所有,当她放下信后,又如一缕烟一样飘散,模糊而遥远。

生病已经浪费了自己太多的复习时间,统考迫在眉睫,没有太多心思去管这些脑海里的映像了。

去考试的那天,她又经过了县城里的那条河,那是一条河,可能自己最终要属于那里吧,它静静地淌着。

她在等考试的结果,好像笼中的野兽在等一声宣判。

考完的日子里,她就四处去打点零工,维持着自己无奈的生活。考完的第一个星期天。信又来了。

亲爱的姐姐:

我已经从少管所里出来了,那里面好冷啊,出来也很冷。姐姐,你为什么不来看我,你不要我了吗?

看到这里,她的眼泪像断了线,扑簌簌地砸到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然而她没有嚎啕大哭,甚至也没有啜泣,她,她没有哭,她只是在掉眼泪。眼泪蒙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信了,她抽了一大卷纸止住自己的眼泪,继续读下去。

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是我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不敢告诉爸妈我进少管所了,否则他们肯定会非常生气的,你也别告诉他们好吗,姐姐。我现在身上没有钱,也没人给我活做,他们都知道这附近流浪的男孩子是少管所里出来的,没人敢要。姐姐,快来看看我吧,把我接走,我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在街上冻死了。如果你来北城找我却找不到,你去问问少管所附近有没有冻死在街头的男孩子。如果你找到我的时候,我真的已经死了,请你不要难过,是我自己不好。还有,如果能来找我,找到我的时候,不管死活,请你亲我的额头一下吧,像小时候那样。

弟弟

她终于忍不住了,又害怕哭声被邻居和房东听到,咬着枕头,蒙在被子里哭,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得无法止住,也不知道,为什么胸口,那样钻心地疼。

涂着劣质口红的售票员不耐烦地给那个耳朵不好使的老太太找了零钱,下意识地给后面的女孩撇了个白眼“到哪的票啊?”。

“北城。”女孩的声音沙哑而微弱。

“什么?说大点声。”

“北城,要明天清早的火车票。”

“来,付钱……”

浓浓的冰冷晨雾中,她带着个旧旧的小挎包在站台上捧着一杯淡得像水一样的豆浆等火车开进站。可能是因为雾吧,火车晚点了。

不管多晚,我都要找到你!

不管多晚,你都要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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