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2017（上）

树与人群

站立。
必须站立如树，一叶一叶凋零。
最终被泥土捉住。起风了。到处是人群。
你惟有追逐或逃离，满街一树无援的表情。
在树下，开始怀念另一群人：

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并把对方深深地看进眼里，像树杈一样不可磨灭。

唯零2016.8.16

轨

一个人，一个轨迹，
一次卧轨，一次越轨；
被我们甩在脑后。

被飞驰而过的车甩在身后，
一排排树退去，
成群的风退去，鸟群散去。

一个鸟窝丢在眼神末梢上，
像一个墨点，
印在发白的天际下。

掏不出弹弓，就用长竹竿，
一根连着一根，
我爬上去。

爬到梦上去；
一个梦，一个轨迹，
一次卧轨，一次越轨。

睡梦掉下来，
我，一个鸟蛋碎了；
还好，有灯。

唯零 2016.3.26

声音就是今夜的寂静

白豆腐浸入井水的月光
月光洒满奶奶
奶奶摇着扇子讲白胡子老头
老头趁夜将一个死婴扔进官塘
官塘第二天漂起稻瘪子
稻瘪子喂猪
猪躺进了锅台
锅台下造起土灶
灶里塞满松针
松针是火
火没烧死我们
我们都是陈年往事
往事怎会没有一点声音
声音就是今夜的寂静
静到心里了
了了

唯零2016,2

桂珠

她是村庄的泪珠子，
活干得不错，早年有些疯，
小筛子三十年前和她离了婚，
女儿嫁出去死了，
儿子刚盖好一座屋死了，
小筛子也疯了。
以为她早死了，
妈妈指着山脚下一座矮房子说，
她住那儿，活得好好的。
她屋前有几座坟茔，
里面躺了比她年长比她小的，
还长了许多割手的大长草。
她多像那些草。
春荣，
冬枯。

唯零 2016,2

端着饭碗串门

她们唠着嗑
一些针瘪里的麻麻事
我躲到厢房
堂屋的絮叨飘进碗里
夹几句吃了
现在回想大部分是对的
而城里的耳朵
贴墙也听不到隔壁叫床声

唯零 2016

土狗的月亮

它不是天狗
吞不了月亮
它吃黑夜
吃黑夜的黑
吃黑的夜
它把静留给我
我把静挂在天空
噢 月亮
不是我的
也不是它的
是天上的
让我和它来数
从夜的眼窝来数
一个
一个
一个

唯零2016仲秋

三张脸

从前的女疯子
脱裤子骂街是县城的黄是英
总念念有词冒白沫是村里的桂珠
有个王大呆子是厚皮涎脸的丐帮叔
当我好不容易碗里有块骨头时
他神奇地倚在我家门梆上
妈扑。。那时还不会说我靠
现在却想向他们表达一下感谢
总能惊呆我和我的小伙伴们
让人想起曾有过懵懂少年
而今大都不在了
张国荣跳了
杰克逊挂了
罗大佑快了
——每天披铠戴甲
努力将自己藏得更深
秋天指向夜空
三张脸滑向我们
有点亲切，还有点神伤

唯零2016,秋

野山

山把野山交给羊群
风把风声交给山树
总有一些残雪被冬阳遗忘
骨头被岩石遗忘
溪水遗忘
把狼的一只爪印
交给一片摇曳的草籽絮
迷茫了就在山顶俯视一下大地吧
羊群跟我下山
咦，我是一只头羊？

唯零2016,2

石头屋

有人竖了骑马墙的农家小别墅。
我却想留住石头屋。
跟着浮云牧歌。跟着炊烟升空。
那儿有童年。
扎辫子的小姑娘。
红蜻蜓如夕阳一般散去。

唯零 2016,2

村庄

一袅炊烟弓起身了望稻浪
一棵枯树挺着腰杆守候村庄

我恨我回不去
在城里花着泡沫
清晨五点半好想老家的妈妈
听她说一声
天凉了
添寒衣
这话打小听了不下一万遍
你不会比我少
该我们说了
妈

唯零2015

楚

楚这个字，一滴泪。
那是母国。故乡。忧伤。我。
它不是圣诞。圣诞老人说，今年不发苹果了，
发小人书，卖火柴的小女孩、孙悟空。
猴子坏坏地说，它不是春节，
发半张压岁钱和九九八十一尺的寒假作业。
作业说，
楚，
只发棕子与龙舟的地方，
妈妈停住脚步的地方，
我祝她年年岁岁，
也祝你苹苹安安。

唯零2015

边缘

所有的人不带我玩
一颗被冻住的黑玻璃弹子

所有所有的人不带我玩
雪狼窝消失的爪印

所有所有所有的人不带我玩
哑火的十六响重新点燃

所有所有所有所有的人不带我玩
我自己玩弹子

所有的人
嘭

猪不想思考

猪不想思考,
除非你还它野猪的草莽，
还它犀利的犬齿,
还它方方正正的一根泪骨,
还它白条纹的脑袋,
如狭长的冬季搅动玉米地的风,
凛冽而无畏，削尖了头也要拱出三尺自由。

2017,7,14

报销单

让杯子平静，
可以片刻。
让杯子停止晃动，
它不会。
杯子的一声碎响，
如能消解地下的颤音，
我买，就现在。
死亡已在报销单签字，
被财务室的风撕了。

2017,10,14

印象

一切存在
一切不在
形形色色的
人
变大或变小
更多的被风吹散

只有圆规
还扎在原地
跳一只孤独的芭蕾
没有谁替它转动脚尖
仍美丽动人
在冬天
白色巨塔下

2017,11,9

一对年老的偷情者

在午后的小树林准确摸到对方的腿
是这对年老者偷取年轻的唯一方式

我从正面走向他们或他们的背影
都会为幸福的传统手法啧啧称奇

今天下的这场雨冲走了他们
我觉得整片小树林都黯淡了

V字手

我为自己的白手指羞耻
她举V字手总是三个指头

那是一双腌菜手
把一生浸在硫磺里

每天都遇见她穿环卫服
蹲在那儿缩成城市的刺猬

站起来时像一只年老的袋鼠
张惶地望望周围有没有灌木林

然后微笑笑里有太阳的白光
我对自己的白手指却笑不起来

没有理由不往下走
她的脸和远方妈妈的脸在前面

这是一个早晨

天空用高楼把太阳摁在昨天，
几只鸟儿衔着晨曦飞走。
醒来。陆续有老人迟疑着擦肩而过，
醒来。蔬菜比它的主人年轻，
一些微风，不息的蟋蟀们，发动的汽车。
它们开往哪里？
我愿把那些站台想象成一片树荫，
他们在后退，和我们挥手再见，
但并不知道远方会发生什么。
这是一个早晨，
谁也挡不住体内的日出。

哪一天我自由了

哎，哪一天我自由了
不再为为谁而活发愁
不再为为诱而惑
不再为生在死海、死在生姜

不再为生啊死的发愁
不再为打开哪扇重合的玻璃门
不再为夹在其间看不见的我

不再为扑向天空还是大地发愁
不再为哪里的黑夜哪里的自由
哎
哪一天的自由是我又不是我的呢

2017,7,9

我就静静地看着天空

我就静静地看着天空
捉了朵云、楼群、打开的窗子、树叶
塞到一只黑坛罐里腌制时间
我不关心如何割取头颅
如何溶解情绪、如何撒下坚硬的盐粒

偶尔有一丝微风进入房间
迅速偷走烟的方向
它总设法把我的目光扭向另一边
我就静静地看着天空
南方湿热的、糜烂的、等待的气息
可这还需要很多年，很多年

2017,7,7

玻璃窗外

够了。世界
请到窗台为止
别让那缕夕阳爬进来
和我拉勾
上吊
一百年不变
别看你扮作窗户
脸早就碎了
此刻
谁能冲出去
窗外就是谁的

2017,7,23

写信

给许多人写过信而今只给你，
多往来几次我们便会熟识了:
——还好么你？见字如面。
——现实如此，别让血冷。
我在暑天写的信，望能雨夜收到。
我要寄的那个你，其实就是我自己。

2017,7,23

像

像还是象？
大象站在你身边？

一只象鼻子的牵引？
笨重的蹄脚敲醒了你的灵魂？

梦的影像，
本来就像你的一场梦？

而你不是梦，
你便主宰了你的幻象？

只要胸间踏过大象，
只要像是象的一只四不像？

2017,7,23

蝉

地
下
埋
十
年
，
枝
头
叫
三
月
，
蝉
死
了
;
茅
屋
一
小
间
，
敲
门
仅
两
声
，
住
下
去
。

2017,7,25

寒蝉

立秋
我终于听到蝉
卖命的叫声

整个夏天
它一直在叫
熟悉得没人听见

直到秋打了个寒颤
听见蝉用今天
为一生绝唱

它多像你
在叫童年以及流年
叫生命不要溜走

它和我站在
一棵树上
离地面只有咫尺

和过往只隔一层蝉翼
而明天
又噤若寒蝉

2017,8,7

续写里尔克《流浪者》

白夜长倚山岗
银色的声音里白杨树伸向夜空
那里有星星和宝石

沉睡的小桥横卧山涧
一张憔悴的脸，残月伴随着男童
在蔷薇色的山

他吱吱呀呀吱吱呀呀
吱吱呀呀地对一个迷途的樵夫
唱着这个吱吱呀呀的时代

许多枯树随歌声落下去
漂在黑色的河流上，死婴般笑容
每一根木头，每一个流浪者

注:
前6句为里尔克《流浪者》片断，后6句为我所续。
2017,7,25

回来

我想见一次深海
每一次都是浅湾
我想死一次今天
不知活了多少次

我想死在从没去过的海滩
我想死在从没去过的世上

嗨，阳光，花朵，久违的笑靥
那里没有回来，如只回来一次
我只会从从没去过的海滩回来

我想在海滩死一次之后再回来
我想在世上死一次之后再回来

2017,7,8

流浪

不再流浪，想再流浪。
想深圳夜晚12点指针下红色的伞。
想颠箥在琼州海峡之上的海的乳房。
想京郊月租三十元猪圈里活猪的我们。
想娜拉。列夫·托尔斯泰八十二岁的出走。
想偷渡。艾伦·金斯伯格发出了嚎叫：
“别把疯狂藏起来”
然后他垮掉了。
别评价他们和我的一生。
因为你还在折腾并且不能停息。
流浪就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条河，
它带走血液，
带走山丘，
最后会停止在指尖，
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
也触不到那双手，
那一刻像空气。
噢，
流浪去。

2016.1.17

群架

那是个纷乱的年代，
画面是跳跃性的。
板凳、木棍、砖头飞起来，
骂声不绝，
胸膛起伏不定，
骨骼断裂的声音，
像割麦，
一声唿哨响过，
突然一片空旷，寂寥，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剩下一截还在幽烧的烟头，
一杯未尽的酒，
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
会诱发下一场群架，
在某个夜晚，
年轻，混张，简单，
不像现在，群里，
炒什么炒呀。

给声音留条窗户缝儿

嗨，我把你关了，或许我就要走了，
离开之前给声音留条窗户缝儿，
让它们纷乱不堪地挤在这间密室。
我想听到城市压低的嗡嗡声，人声，汽笛声，
风声，有一点惊慌的鸟叫声，楼上偶尔的叫床声，
也想听到上帝敲打骨骼的声音，
灵魂吼叫的声音，
我想听到这些听不到的声音，哪怕一点点。
我把你关了，或许我就要走了，
这是我的一次疯狂，与那些伟大的留恋渐行渐远，
我会爬到另一个房间，给声音留条窗户缝儿，
原来的声音和新的声音千呼万唤地挤进来，
再多的声音，我最想听到的还是声音的声音。

傍晚

乌云总是留条明亮的缝儿
花朵早失了刺痛
大地正扫过落日的千军万马

2017,7,1

整个晚上我们都闭口不谈

我不写散文
只配给苏轼当挑夫
挣些碎银子
支付少年郁达夫的第一次嫖资
回家看杀鸡却瑟瑟发抖
之后
最好没有之后
把我扔在另一个年代
几十年的浩浩汤汤、不可捉摸
你忠实的乳房
整个晚上都想表达一篇散文
整个晚上我们都闭口不谈

2017,9,8

冷枪

泳池边的女孩
水一样沉思
我从九百年前
打了她一枪
她是梦
她是涟漪
她是水的火药

唯零 2017,7,11

你用余光照亮我回家的路

你用余光照亮我回家的路。
繁华尽头，无限苍凉。
闪动的眸子是我的落日，
一地睫毛，一地灯影。

二十五年前你刚刚降生。
我开始青春。世界成为我的情敌，
溃败，举手。
一代人信念熄灭，灰烬尚存余温。

冷却的胸口是伤痛必经之地。
暗红的血液，白色的花，一切如此安详。
现在，你正当其时，
我梦见你靠着我的肩。我靠着你的年华。

你我熟悉到无需见面，
你见到我的那一天，将是我的结束。
你用余光照亮我回家的路，
繁华尽头，无限苍凉。

2016.4.4

壮行

世界近在咫尺
今生渐行渐远

抬头，你
天边移动的花丛
沉没，你
落日的巨型海岸

虽不能一起飞扬远方
请一些词语为你壮行

2017,8,10改

每一天的战争

每一天都没有战争。
每一天都是战争。
每一天不知道对手，
把粮食、时间、花朵错成了敌人，
这是每一天的悲哀所在。

你将要追逐，我只想和落日下跳棋，
在结局骑着河流去巡夜，
如一个推膛的士兵，而非楼层的警长。
遇到的树和猫头鹰都病了;
放枪毙了它们，也会压死我。
我只想和落日下跳棋，
每一天都想远去，牵头鲸与大海会合。

2017,7,6

我们从什么时候各自死的？

我们从什么时候各自死的？
不能不各自消失，通讯录的两枚僵尸？
并不妨碍各自撑开一把伞？

你或许走在一处沙滩上，
我把卷起的凉席铺在地砖上，
都努力离地下更近些，

离对方更远一些，而回忆刚刚发生过:
有时像爱恋，有时像亲人或很一般的朋友，
有时沦落成两片不沾的卫生巾，

激烈而滚烫，甚至带了血，
但往后，在对方的世界里各自死去，
这样活着，也好，对世界也好。

终于安静了。
各自如朵云般一片寂静，或两片，
我接受并讨厌这寂静，你呢？

2017,7,17

你不过是朋友圈一次彩色的生死变迁

六十年后，我的朋友圈将成为一块墓地。
我们四仰八叉地躺在圈中央。
只剩几个不死的老家伙在守墓。
他们的对话令黑夜不安。
但我们一动不动。任风吹过。
像裹了白纱的尸骨那样悬浮，停滞。
我们是时间的粒子，一束光。
日夜不停地旋转自己。
但死都不见面。
要躲闪子弹。并且克服青春。
滚烫的拥抱被剥夺。
耳鬓厮磨被剥夺。私语被剥夺。
我们被未来带入未来。
被先知带入不测。
向前四十年，滚动。
向后六十年，滚动。
你不过是朋友圈一次彩色的生死变迁。

2016.4.13

洁癖症

他考上油画系
以脏为美
斑驳的牛仔服
就是代表作
他和他们
整夜钻录相厅
饿鬼般爬出清晨
要不就在宿舍
赛射
射出毕业神作
后来谈对象
初婚二婚婚外的
都异常整洁
轮着教他洗手
洗手
与我们干杯之前
必去洗手间
便民排成小队
看他哗哗地洗手
洗手
洗手
一洗几十年
也不见干净多少
手，以及手上的世界

年代

挖掘机掏空城市的小耳朵，
扒出许多斑驳的录相厅、电影院，
以及晃荡在大街上迷幻的面孔。
那是你，
年轻，
被风吹过的影子，
主角快要忘我，
情节老去，
长镜头拉出年代的恍惚感，
时间——
这个导演很厉害，
在幕后，
用二十五年，
调动一只瞳孔。

雪，宣判吧

因为没有雪，所以接受一场冬雨。
风吱吱呀呀忙着切割城市，
一楼一楼地卸掉巨大而慌张的骨骼，
扔在惴惴不安的前路上。
雨是斜着肩膀的，
风也是斜着的，
人是斜的。
一切都是一根斜线。
是前奏，铁锈斑斑的钢纤
斜插在硬硬的水泥地。雪，宣判吧。
还原我们奔跑的、沸腾的、曾经的血；
哪怕长长的宣判词只有一个大字：雪。

扒皮

水龙头滴着细水。
在这座城市，
我得不动声色如入无人之境。

我和对面的民工扒拉了几句，
（因为没有食欲……）
问他干什么活有没有欠薪，
（其实不关心这些……）
他就着烧饼说了一堆酒话，
（熟悉的酒味儿……）
之后要和我合影。
（拿我当兄弟了……）
哎，好吧。我摘下眼镜，
（照相好看些……）
并扒下棒球领的我这身皮，
（大冬天的真麻烦……）
这样妥当些。
（十分钟后我删了照片……）
我用支付宝为我~们付了钱，
（好象马云的钱不是我的……）
出门后我想，再不做好人了。
（这算个毒誓么……）

生来就在各色人群里
游离，坚硬的蛋壳。
这么胡想着撞上门玻璃，
亮光里映出一张生脸。

2017,12,22~23

痕迹

发朋友圈次日即删
取消评论、点过的赞
“在上帝动手前不留痕迹”
可最近间隔越来越短
恩，别人的生活
偶就是传说中那块橡皮的
擦

此际

此际为未来
开机器人公司
派快递
给邻居拖地
替老石头算命
扶八十二岁
上二十八层楼
机器臂
掏空遗产
K掉最后一个
机器人
可耻地数钱
乘筏子
漂到彼岸
和上帝手谈
真好

2017,12,9

屈原

2017年
我问屈原，
你丧吗？
他回答:
路曼曼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一万年后
天问屈原，
鐪嬪彲ュ惉鐨勶紝鏇浠？
他回答：
路曼曼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公元前的年
屈原问屈原，
恨我的人多了去你算老几呀？
他回答：
路曼曼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

因为他死了，
像条硬汉子。
容得下屈原的国度只有汩罗江的鱼肚子。
水啊，无人问津的时候，
春风能得几回渡？
请回答。

八

阿拉伯的数字阿拉伯的8
孩子的油菜花孩子们的8

画得了月亮太阳写不好8
横看竖看还是两个零的8

一个梦想从零开始一个8
三只倦鸟迷途知返三个8

人生充满了再见的两个8
人生充满了再见的两个8

致敬空气

当我们致敬空气时，空气也在向我们致敬。
你看不见它，它依然向你涌来，
不因你落魄、迷茫、
被身后那团浓雾撵进地洞、
像条泼皮狗从某个清晨爬出，
扔下你。
呼吸。便听得见它在体内奔突的汩汩声;
呼吸。不仅是呼吸。
我致敬空气，更因一息尚存的气球，一丝不挂的晾衣绳，
也能被它细如游丝的力量向上牵引
凝视苍穹——
原来虚无才是比远方更远、比天空更高的永恒，
如同来自宇宙的天籁，隐于浑沌的燦星。
抬头，低头，更低地低头，
我深深地吸一口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2017,11,19

念咒语的猫

兮
兮兮
兮兮兮
兮 兮兮 兮
兮兮 兮 兮兮

                      现  

在
，

              过

去

    。

将来兮兮的兮兮兮的兮兮兮兮的兮的兮

给黑和白

我也想和远方的朋友聊一聊
他的名字就叫黑和白
他在白天一团漆黑
在夜晚却发出微弱的光
我想在白天和他聊一堆炭火的黑
在黑夜和他聊一种鱼肚白
聊完之后他睡去
而我像一个清晨坐着不动
内心刚下完一场黑白交织的迷雾

走失的月光

八戒多年没见过月光，
这夜，悟空拎着月光宝盒来到高家庄，
在云端高声叫道：呆子！呆子！
很多呆子从幻梦半醒，不知何时周身已洒满月光。

千斤顶

这不是一件工具
却在大学新近流行
有了男朋友
还得有只备胎或打气筒
如果他们都损坏了
女生就把你如千斤顶一般
羞羞地顶上去

我悲哀:
上学时我连一颗躺在操场上
扎脚或扎胎的图钉都不是

2017,7,5

垃圾的新世界

有一种孩子生下来
就是菜市场的烂菜叶子
扔在一边，和阴沟水
又脏又皱的纸币在一起
被一只黑簸箕收了筐
但不知何时扫走的

她却从烂菜叶的一条茎脉里
慢慢往外走，通往崭新的世界
另一个清晨，雏鸟在鸣叫
太阳很新鲜，眼神很干净

2017,7,5

给左靖

有空我就去南方的五个寨子
去写字，去玩
石仓六村是我想去的
地扪侗寨是我想去的
翁基寨是我想去的
新基村是我想去的
但后田村的一张旧船照吸引了我
它停在沙上，旁边海在晃动

海，如果沉闷的生活有一只海向你叫嚣
如果有湛蓝

而我却只能把肚皮
想象成一大片白花花的海滩
晒太阳吹海风
打鱼的人向海走去或扛着鱼网晚归
过去的海滩很年轻
也不戴黑框眼镜

2017,7,5

国风

凌晨寻找烟火。那是风
割耳的疼痛比白天深刻一些

一排排车蛤蟆蹲守着小夜贼
地下通道的眼睛很长，我快如光电

而你将要睡去
在梦中和我一起偷听风

旗

旗插在车顶，犹如细钢纤
插在硕大的头颅上
旗红是血液，流淌的风

其实它只是裹挟着浑浊的车流一闪而过的
一面小破旗
暖洋洋的风也没有赋予它
更多的意义，伟大，爱
之所以扯动你，是因为
飘动，被生活撕碎之后的
飘动，有皱褶的
飘动，挂着几缕旧布絮
如正在垂滴的血丝线
其中有一滴褪色的我

2016，2

@那些处理过时代的童鞋们

@孙大圣
@牛魔王
@猪八戒
@白骨精
@小龙女
@老顽童

@米老鼠
@唐老鸭
@加菲猫
@泰迪熊
@灰太狼
@喜羊羊

@瑶玲啊瑶玲里
@阿狸
@兔斯基
@史努比
@哆啦A梦
@草蛋蛋

2017,11,16

凝视

凝视之后的万物
还是万物
挂着刀尖上的水滴

来不及垂落
被雪亮的天空
瞬间吸干

二十五层楼下
红黄相间的行道树
与高架桥一样高

相向而行的车辆
一只只白手套

如果想握手
此刻就不要握手
想行进
就和行进一起行进

2017,12,5

毒枭

毒枭出狱了。在深山修行，救赎余生。
我却想贩毒；罂粟、竖琴、火焰很美。
另一个我，醒来仍是炼狱的一颗毒药。

2017,10,16

进家前要在车的黑暗中呆一会

她这么说
我一凛，被戳中了
不是么
寻找黑暗的时间总是大于白天的时间
多出来的是你
自己
唯一的时刻
越来越长的时刻
灵魂
黑的时刻
你说，我喜欢这样

行道树

行道树只有方向
道路的方向
风的无数个方向
人群吹向广场的方向
乱头发和吹走过去的方向
灭灯的方向
坐在黑暗中的方向
闪忽不定的烟火的方向
开灯撞见自己瞳孔的方向
行道树向你冲来的方向

2017,6,3

天鹅湖

奔跑的伞，天鹅湖。
一只鹅躲进写字楼，我伸长脖子鸟瞰，
湖面模糊，水珠急着进屋，爬满玻璃窗，
但此时，
谁用一面镜子照出往日聚散？天鹅湖。

等风小了，
等雨停了，
我们还来天鹅湖。

继续想象

总有一天会在朋友圈死去
毫无声息，蛆虫是我们唯一的朋友
干活很卖力气
咬啮、吮尽残存的思想
最后置顶了一颗灰白的头颅
两只深邃的眼洞
在回望我们孤寂、漫长的一生
耳朵，却扔给了一个上午
你辨得出
谁是人声、马达
谁是鸟叫的声音
那偶而的、清脆的、穿透阳光的雏鸣

而远山在另外一个世界继续奔跑，
继续想象；
挟着河床、筏木的船只、未曾征服的旅途、
一些光、
一些遗憾的爱情、
一些骨灰。

2016.5.29

楼

楼，一头长颈鹿
也高不过它
你把张望
都用来低头了
嗨，心跳的小鹿
什么时候
来嗅嗅梅花
青草

2016.5.23

开灯，关灯

开灯

一把黑椅
一把蓝椅

哒哒哒
向我奔来

关灯

我拒绝
和腿一起奔跑

咦？从没觉得
它们白天的存在

2016.5.22

砒霜

日子没了宏大的叙事
世界就狭窄、不堪、乱跳
拎着抒情的兔子
过日子？日子过你？
她只需调料
盐或辣椒，年华或逝水
歹日。潘金莲伺候武大郎躺下
喂服了标题

2016.5.20~5.21

无言的小蚂蚁

我想做一只无言的小蚂蚁，
什么话也不想听，
什么话也不说。
望了望那些渐渐消失的大象，
我慢慢地爬，
爬过城市的心脏。
那些车轱辘，
转动着弧线、圆圈与谜团，
车屁股红得晃眼，
惹得我很想亲它一口。
但不是苹果，她似乎掉了许多叶子，
也不是圆脚的大象，他最近被虚无干掉了。
嘿嘿，趁天际还在发白，
夜色还未降临，
我慢慢地爬，
爬过城市的心脏。
刚挣脱了一颗泪珠，
就向湮没的星星接近着，
我爬呀爬，想要爬到一个梦想里。
我就不听就不说，
又怎的，
我是一只小蚂蚁，
因为渺小，所以永远

楔子

小时候看老木匠干活
觉得楔子很神奇特别有力量

如果在电梯的人缝之间打入一枚楔子
我们会不会急速坠降

如果在白天与黑夜之间打入一枚楔子
时间是不是也能觉醒

如果在阴茎与阴道之间打入一枚楔子
爱恋会不会十秒爆破

如果在乡村与城市之间打入一枚楔子
春天是不是早些来到

那么来吧，把我打入一枚楔子
把我像一枚楔子打入到黑暗的内部

那些夜鸦，像刨花一样四处飞散
把我像一枚楔子打入到身体的内部

那些血液，像刨花一样四处飞散
把我像一枚楔子打入到楔子的内部

那些力量，像刨花一样四处飞散
Hi，神奇的楔子，神奇的老木匠

把我打入一枚楔子
把老木匠打入一枚楔子

2016.1.20

雪，还不下

雪
还不下
等
等等等等等等等
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
等来的还是
等

2016.1.20

毕业生

四个男生围一个女的
等菜打牌
吐脏字
他们毕业了

我想起学生时代
别说张口
听着也脸红
毕业一晃二十多年
靠

七年

我会在第八年认识你
挠你的胳肢窝
痒不？
不痒。娇羞状
再挠一下。一个耳光
七年
被打醒了
不是说好只打一个么

2016.1.4

十二月光亮、星空、彼岸花

隧道开往梦乡
平静而欢喜
迎来一个洞口

震颤了我。那束光亮
挥出一记勾拳
以一手冲拳

摁住黑夜
救下前方扯你心口的
小鹿。世界

重归原野，彼岸花
还站在那里。开一千年
落一千年

花、叶相见该多好
该多么鲜红
十二月光亮

照见梵高
滚动的星空
滚动的卷发、耳轮

献出永恒、星空
却不属点点繁星一点
这绝世孤独

只有一只乌鸦知道
麦田午餐很好
喝下的水

与街头微笑很好
给十二月光亮打把雨伞
乌鸦散去、散去

唯零 2017,12,14/15

注:
1，彼岸花：一种红色植物，开花不见叶，长叶不见花，被称作“冥界之花”。
2，乌鸦：梵高乡下作画，异常孤寂，常打开饭盒、杯子，任麦田的一只乌鸦啄食饮水，而他在一旁微笑，把乌鸦当朋友了。画有《麦田乌鸦》。
3，星空：梵高著名的作品，我却从中看到了梵高的头发、被割掉的耳朵像车轮一样在星空滚动。

一群碎片

想跟字说句话
书却合上了
抬头看一看上弦月
夜空的半张嘴

一段树分成两截
摇曳或高深
高深的用土掩上
摇曳的任其眺望

噗，噗
脑海里打火的声音
蓝色的火焰舐着黑锅底
梦想也饿了

打着火的刹那
反而吓了我一跳

车子轧过马路时
有很长的尾音
我等海浪再次碾过来

飞机向上
你只要想到云就听到了
灰机掉下来
声音掉不下来

碎片之痛
最扎心的是一排排幕墙
也站成发光的样子

最近的忘光了
记得最远的
爬树偷邻家酸杏的我
被一只蜻蜓逮捕

红蜻蜓可曾飞过
你最迷炫的幼年时光

黄昏。妈妈絮叨着
村里老姐妹只剩她一个了
我刷了刷朋友圈

一群碎片

一些清晨被推土机推醒
一只麻雀剃了光头
一片糖纸在半空打旋

你穿过一间房
向另一间房
未来的房子没门

醒来好句子忘了一半
我把另一半冲进马桶

那家公司人员流失得厉害
老板似乎认识老板娘

秋风不扫落叶
落叶能回到树上吗

一片黄叶
虽染不出整个秋天
但飘入,飘入,枫林深处的
血红路径中

小男孩蹲在路边
土坷垃象时间一样静止
一个匆匆的世界
一张闪电般有褶痕的照片

城脱下内增高
换上恨天高
每个人的眼神鞋泥般复杂

心如芷水
水融死灰
明月初升
寂歌长吟

一枚中年童鞋
在歌声骤停的一刹那
含泪原谅了自己

他是天马行空
跌入水中
黑蹄铁的倒影

捞自己
捞起的是水

我暴走
和一个背挎包的老头擦肩
他的屁有股青草味

一口气读完
乌克兰拖拉机的成名作
死后出一本处女作
印上三刀草纸的价钱

海，诚惶诚恐
沙滩是两栖动物
渐行渐远的一张凭证

单车抖晃得象砣肉
但带不来地面的震颤

那些孤独的身影
总会出现在下一个路口

头像,从汉城来的吗
发丝上有黑社会的刀气
眼里却藏着柔软

我不能把一双鞋掰成几首诗
我只能写完它去远行
碰到雨天一裤腿泥

风很紧
脚下的石子
咯着生疼
催人向前赶

我跑向有光亮的村子
或许永没有光亮
这并不影响孩子回家

我对不起世界
我没能带来一束光
我不跪
我踉跄
我奔

唯零2017.6

2015-2017（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