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

作者: 树叶落不下去 | 来源:发表于2019-09-28 20:23 被阅读0次

    “明天我们就走。”肖特利先生说,一边站在一块大岩石上眺望对面的金色树林,金色的树叶下挂着银色的果儿。

    “明天早上,六点一刻日出,我们在那之前就出发。”肖特利先生对他的助手,那个躺在苹果树下啃苹果的矮个男人说。

    黄昏的风开始从对岸吹来,那风会越来越大,直到明天清晨。它不是白白奔跑,总要带来果子的馨香。

    “好办法,”他终于啃完苹果,抡动手臂,果核没能飞到对岸,掉进深渊,“没错,该走了。”

    晚上他们坐在帐篷里,四盏昏黄的灯罩里面燃烧着野狗的脂油,松木桌子上摆着盛满葡萄酒的木杯,旁边是装酒的大桶。

    “我们每天都有新酒。”矮个男人说,“去年秋天的葡萄够我们酿两年的酒,”他端起杯子,满脸通红。

    “唔,”肖特里先生说,“别忘了我们得去悬崖那边。”

    “当然,当然。”矮个男人嚷嚷,把空杯子磕在桌子上,伸手抓住酒桶里的瓢。

    “别喝太多。“肖特里先生说。一边喝光杯子里的酒,“明天就出发。”

    他们喝到深夜,灯油发出滋滋的声音后熄灭了,墨黑的幽暗从深渊涌出,但对岸金色的叶子仍发着光,银色的树枝也像白天的太阳一样。

    第二天中午,秃鹰将它们的影子投射在帐篷上,肖特里先生把昏昏沉沉的头探出帐篷,然后拖着麻木的身体爬出,坐在铺满枯叶的地上。太阳像一只怪物的眼睛,狠狠盯着他,直到他嚷道,“河,”

    他先跪在地上,用手支撑,费尽力气站起来,踉踉跄跄朝树林深处跑去。不远处就是他要找的河,一个月没有雨水补充的小河几乎干涸,只有一步宽,浅得不能没过脚踝。他把脸埋进水里。

    “早晨过去了。”他懊恼道。

    他听见知更鸟的叫声,脑海里浮现梦里水苍玉般的果子,黄金铺就的街道,镶嵌红宝石的长剑,天鹅绒的帽子。

    “唉,昨天不该喝酒,”他叹息。

    他身后响起枯叶摩擦的声音,接着窜出一个影子, “渴死了。” 他的助手咕哝道。

    “再过几天,河就没水了。”肖特里先生说。

    “我从不在意这些事情,河水多少与我何干。”矮个男人从河里抬起头,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背,“总会有水喝的,我们到这儿的这些天不都是这样吗?傻瓜才去担心。”

    “这些天?”他跳起来叫道,“两年了!”

    “忘记今天,努力明天的,”助手耸耸肩,“这可是你说的。”

    “明天。”他吐出这两个字。

    知更鸟惊叫一声飞走了。

    黄昏,他们坐在绿色大帐篷里,将月亮隔开,那月亮伸长手臂抚摸帐篷的四角,可深渊的幽暗笼罩他们,月亮忿忿地藏进乌云里。

    他们端起酒杯,嚷嚷道。“明天。”

    早晨他们再次睡着,梦里金色的叶子喝银色的果儿不见了,冬天的寒霜冻伤树芽,树干被拦腰折断,葡萄酒变成鲜血的雨降下,血的洪水带帐篷冲进深渊。他在下坠的瞬间惊醒,手里还紧紧抓着空杯子,助手躺在一边打鼾。葡萄酒桶倾倒了,他就睡在旁边,衣服被浸湿成红色,他站起来走出帐篷,红色的酒顺着衣襟滴在枯叶腐烂的地上。

    明晃晃的太阳盯着他,他想抬头迎视,但灼热的光按下他的头颅。

    “等早上,”他说,突然一阵阳光的芒刺进他的心,他蹲下来捂着脸哭了。

    “明天。”他喊,由于干渴声音嘶哑。太阳像麦芒刺着他。

    “你干什么?“他的助手从帐篷里探出头,闭着眼睛问。

    “今天又没过去。“他低声说。

    “等明天呗。“矮个男人说完就又消失在帐篷里。“别吵啦,我得睡到中午。”

    他心头猛一震,像抓住了太阳刺他的针芒,直直看着帐篷,霉绿色的防火涂料已经开始剥落,在太阳下反射银白色的光。

    秃鹰在空中盘旋,打量这个蹲在地上的人。他重新钻进帐篷,悄悄从桌子底下抽出猎枪,但枪管碰到桌子的木腿,他立刻停住。矮个男人没动,他继续抽出枪,端在手上溜出帐篷外。“你去打猎吗?”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他突然停下,“嗯……对,我是去打猎。”

    “今……”

    没等助手说完,他就冲出帐篷,转过身,枪口对准帐篷的出口。他听见帐篷里悉悉索索的动静,要出来了,他想。

    肖特李先生等待着他露头,可是伸出来的是长长的枪管。

    “别以为我不知道。”矮个男人在帐篷里喊。

    他顿时羞愧无比。

    “放下枪!”

    他的汗珠顺着脸颊滴在生锈的枪上,但他没有动。

    “放下枪,明天早上我们就走。”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早上走,肖特利想,没准明天走到可以走。

    “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

    肖特利心动了,他把枪放在旁边的枯叶地上,地面飘来一阵腐臭。

    “你说的……”他想知道刚刚的话是不是真的。

    突然,对面的枪口冒出白烟,肖特利觉得有人用铁锤砸进他的胸膛,一瞬间的寂静后,他听见枪声震耳欲聋。他想拿起枪反击,但帐篷里冲出来黑色低矮的身影把它一脚踢飞,他倒在地上,腐叶的气味越发浓厚。

    “你以为,哼,你以为我不想走吗,”黑色身影低头看着他,“但我喜欢酒,我爱睡觉。”

    黑色身影站在太阳的方向,他无法睁眼,只发出一连串没有意义的叫声。

    “你这个傻瓜,”

    黑色身影转过头眺望深渊那边,嘲讽的神情挂在脸上,说:“虚无缥缈!现在我要回家了。”

    他离开,却发现肖特利抓住他的裤脚。

    “滚开,谁像你一样笨,葡萄酒虽比不上金色的叶子,才是有实际用处的。”他踢开那只手,又往前迈了一步,忽然回转,狡黠的目光扫过半死的肖特利先生。

    “我有一个好点子,你不是想过去吗。”他说。

    他拉着肖特利的胳膊,拖到悬崖边,小心翼翼侧身看了看深渊。

    矮个男人开始推他。他由于惊恐瞪大眼睛,太阳将数不清的芒刺进蓝色的瞳孔。

    “不,”他死命喊,声音堵在破碎的肺里。他试着用手抓一切,四周却只有腐烂的叶子。

    他滑了下去。

    矮个男人趴在悬崖边看他,墨黑的幽暗把他吞噬,但久久没传来撞击声。

    “太深了。”

    一片乌云从对岸飘来,遮住太阳的芒,那云越来越大,直到遮住整片峡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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