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关难过

前言：这是应朋友之约吐槽“房事”（买房之事）而写的一篇旧文。

        说起买房，我应该算是同龄年轻人中最早成为房奴的一批。当年我“超前买房”之举也算是惊世骇俗，在单位掀起了不小的风波，身边同事对我的看法可谓是毁誉参半。用他们的话来说，我当年的买房行为，往好里说叫“有魄力有胆识”，说得不好听那就叫“二愣子”。时至今日，我也很难判定当年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不知是该为自己当年的大胆冒险庆幸呢，还是该为自己因此而被消磨掉的几年大好青春而感到心酸？

      2003年的夏天我从师大中文系毕业，因为受英语四级证的影响，只能进入西安市城六区之外的一所郊区省重点高中工作。工作伊始，就带了两个班的语文课并兼任班主任，经验严重不足的我，日日披星戴月，忙得晕头转向却仍感“亚历山大”……那时的我，每月手脚并用的忙碌之后，可以低眉顺眼地领到杂七杂八共计1500多元的薪水。比照当时西安的消费水平，对于我这样一个业余生活不太丰富的伪宅女来说，这是一个不至于让人饿死、并略有盈余的收入。

        郊区学校虽然条件艰苦点，但校方却很“慷慨”地给了我一间近20平米的单身宿舍，一向对物质生活没有太高要求的我，当时颇有点喜出望外的感觉，几乎都有以此为家的打算了。周末便满心欢喜地去师大老校区对面的长延堡市场，买了新的床单被罩、温馨的花布帘，还有简易衣橱等小家具以及锅碗瓢盆等日用品，我的小窝很快布置好了。让我始料未及的是，后来我在这个小屋的生活，并没有真正带给我参加工作以后新生活的幸福感。

        我的小屋不带卫生间，亦没有楼宇公共卫生间，上厕所必须要从我住的三楼下一楼去，到小院里的学生厕所解决。好几次，头天晚上熬夜备课、睡眠严重不足的我，第二天清晨起床 ，蓬头垢面打着哈欠冲到厕所急待解决“问题”时，迎面却碰上了自己所带班级来学校上早自习的学生……在那种地方，那种场景下，学生一句毕恭毕敬的“老师好”，几乎让人尴尬的无所适从，恨不得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当年所住的宿舍楼原本是由一所废弃的教学楼改造而成的，位置就在教学区，因此发生上述事件的几率是非常之高的。都说“水火无情”，有时侯你正在“大大”、意犹未尽之际，下课铃声却不合时宜地响起，这时，就会有一大批学生潮水般涌进厕所，原本紧张的蹲坑位 瞬间便严重供不应求，你身边就会有一溜人排队，虎视眈眈地盯着你的这个蹲坑位，那目光，足以将当年的我—— 一个未婚女教师秒杀！更有甚者，有时迎上来的还是自己所带学生的目光……那种尴尬，你懂的！

        在中国人传统的观念里，便溺拉撒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事还是自己私下里解决为好，是禁不起众人观瞻的。尤其是在自己学生的面前，颜面尽失，师道尊严何在？叫人情何以堪啊！

        经历过这样的几次“生死相遇”之后，我发现我患上了严重的“上厕所恐惧综合症”，为了不损害自己的身体健康，我迫不得已仿效了一回古人，买了一个小型便桶，从此关上门在房间里隐秘解决。新问题很快又出现了，我每天不得不忍受空气里弥漫的刺鼻氨臭味，还得应对进出我宿舍抱作业本的学生狐疑的询问，天真的关心。

        每天去倒便桶，都得小心避开所有熟人，总要像特工一样先侦查敌情，生怕暴露身份，倒像是去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似的。似乎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萌生了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带独立卫生间、能洗澡的小房子的想法。等学校盖家属楼吗？太不靠谱了。因为不仅不知道得等到哪年哪月，并且资格方面还得按资排辈，对我这种刚入职的年轻人来说，根本就是遥遥无期。等待单位福利房的幻想彻底破灭之后，我就开始大着胆偷偷在外面留意各种商品房楼盘广告了，我憧憬着有一天能住进自己独立购买的公寓，并从此开始了异想天开的攒钱买房计划。

        工作第一年，我深居简出，几乎拒绝了外面所有的交际和应酬，只为节省开支。为了攒钱，我平时也很少在校外吃饭，不是吃学校食堂就是自己买菜在公共楼道的“开放式厨房”自己做。我工作后的最初几年，衣服和化妆品的档次，依然维持了大学时的“长延堡水平”。就这样节衣缩食了一年，到2004年暑假的时候，我手里竟有了两万元的一笔“巨款”。那时，我家掌柜的身份还是我的准男朋友，他正在跃跃欲试地努力、想要升级做我的先生。

        七月的一天，我俩逛街时意外地在绿园附近发现了一家楼盘的销售中心，它背后屹立的红色小高层在那一片都特别抢眼，悬挂的巨大横幅上“现房让利销售，即买即有家”的字样更让我的心一阵阵莫名的激动，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冲进去咨询。那时西安城南的郊区还鲜有带电梯、地下车库的高层住宅，售楼小姐带着我们去房子，现场看户型和朝向，一切都那么令人满意，唯一顾虑的就是价格。到底是现房，牛逼闪闪！周围楼盘房价大都一平不到两千，它却敢卖2518元一平，房子总价25万多， 这在两个人均月工资只有1500元、没见过大世面的穷青年眼里，无异是一个天文数字。即使是以最低百分之二十的比例做按揭贷款，首付也得五万多，还不包括各种商品房契税手续费和装修费用。男朋友听完售楼小姐的详细介绍后，顿时就蔫了，马上打了退堂鼓，他悄悄对我说：“房子再好，咱也买不起啊，贷款压力太大，你看周围的人，有谁工作一年就能买房的？再等几年再说吧。” 我却不以为然，虽被打击仍然贼心不死，蠢蠢欲动。

        事实上，我不是不理解男朋友的压力和顾虑。2004年，贷款买房在西安这个内陆城市还算是个新兴事物，城里人对此都顾忌颇多，更不要说郊区了。贷款20万，在当年说出去就是一件让人咋舌的惊天大事。那时我身边的同事们，大都住在学校的宿舍楼里，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按规律推测，不出意外的话，等到他们熬到四十岁左右、孩子即将上中学时，运气好的一批人会优先等来学校的福利房，搬进家属楼，两室一厅80平左右的多层砖混结构，就足以让你的幸福指数瞬间爆表，谁还敢奢求带电梯的小高层啊？中老年教师中经济宽裕的一部分人，是有在外面买了商品房的，但工作5年以内、家里一穷二白的年轻人，真没几个人敢有在外面买房的想法，这不痴人说梦吗？

        也许因为我是外地人的缘故吧，每每看到新户口本那个大戳上印有的“西安市”字样，我都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算上大学时光，我已在这个城市漂泊数载了，可我，何曾真正属于过这个城市？以前每当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之际，坐在603路夜班公交车上，看着一路璀璨的灯光，我就在想：在这个城市，有没有一盏灯后面的窗口是属于我的，哪怕是最最昏暗的一个窗口。没有一个自己的栖身之所，我跟这个城市有什么关系？这种没有归属感、没有安全感的日子真的让人焦灼不安，加之住单身宿舍的种种尴尬经历，我再也不想临渊羡鱼了……我迫切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房子。

        冷静地分析了这个地段的商品房价格走向后，我发现本地区自从2002年撤销升区之后，短短两年内，房价已从原来的不到千元飙升到两千多，将来很大可能仍会继续强势上涨。以后买只会更贵，更加买不起。所以我最终下定决心冒回险：迟买不如早买。

我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成功地说服了一贯胆小保守，谨慎求稳的男朋友，和我一起凑钱买房。我想我当时能说服他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可能是我答应先跟他领证，买房装修后就正式办婚礼结婚。他最终拿出了他工作以来所有的积蓄3万多元，加上我自己的2万元 ，凑齐了首付。然后我俩就开始分头向亲朋好友借钱，几千几千地凑，老天垂怜，最终借到了近三万元。签合同一个月之后，我们交清了各种手续费，拿到了新房钥匙，开始着手装修。            经济吃紧，只能一切从简，为了最大程度节省开支，许多方面我们只能亲力亲为。没有设计图纸，没有任何买房装修经验但豪情万丈的两个外地年轻人，在没有获得双方父母任何支持、指点的情况下，花了两个月时间，装修好了新房子，开始晾晒通风。

        2005年1月8号，我和老公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在周围众多或惊讶或羡慕或佩服的目光注视下，搬进了属于我们的爱巢，开始了我们的幸福新生活。从此，我们终于辛酸而骄傲地成为“有房一族”，同时，也正式沦为了都市“房奴”……

        2007年西安房价大涨，我的同事们在抑制不住的刚需驱动下，纷纷入市博弈，成为我这个孤军奋战的房奴的同盟者。他们时常调侃我当年的“英勇壮举”，说我的房子市价已经翻了一倍多。每当这时，我那憨厚的老公总是傻呵呵地说：“多亏了老婆大人，否则，我这辈子哪能这么早就住上商品房啊！”只有我，笑容复杂，内心五味杂陈。勒紧裤腰带还贷的这几年，沉重的经济压力让我连孩子也不敢要，等2008年经济稍稍宽裕我怀孕生子时，年龄已直逼大龄产妇，周围同年结婚的同学和同事，孩子都有上幼稚园的了。民间有句俗语叫“一代晚，代代晚”，耽误了儿子，也就耽误了孙子。这虽是一句玩笑话却也不无道理，要知道，当年要不是我妈晚生了我一年，我也不至于一上大学就赶上第一年并轨制，成为师大首届悲催的缴费师范生啊！

        对于中国人来说，房子是众多人心中的一个结，房关总是难过。现在回头想想自己当年对买房的执拗，不是出于物欲，更多地是想要寻求一种 安全感。安全感有了之后，便渐渐释然了，如今面对满大街铺天盖地的房地产宣传噱头和忽悠，已然能理性面对了。但每每想起当年买房的大胆和决绝，仍不胜唏嘘。毕竟，2010年我彻底摆脱房奴身份时，六年的大好青春已从我的生命中呼啸而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