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业在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百无聊赖之下联系大学时期的室友阿琨,想约他见面。阿琨说他卧病在床,已经许久没有外出。阿琨是个性情恬淡的人,向来不争不抢不闹,也不钻营。他妻子也是这个性格。俩人站一块,有点避世仙侣的味道。他们日子过得大概没有世俗期许的那般如意。阿琨前些年因身体原因被公司劝退,后来一直赋闲在家。妻子在高校后勤处工作,薪资应该也不大高。夫妻两人都是杭州本地人,有一定经济基础。两人欲念不强,家庭开销倒是不大。他对自己长年赋闲一事已经坦然,唯一担心的是影响到女儿。“没给她树立一个好的榜样。怕让她觉得‘读书无用’,失去人生的方向,爸爸名校毕业也不过如此”。说到最后,在阿琨这里我没讨教到失业后如何自救的经验。
我自问是个靠谱的人,但是靠谱看来也没过好这一生。近况便如困在玻璃房内的蜜蜂,徒然挣扎飞不出。即使一再劝慰愈是低谷时期愈是不能看轻自己,但仍难逃偶尔席卷而来的沮丧。所在的地产行业江河日下,萝卜坑眼见的稀少;至于创业,也没有好的思路。是信息茧房?或是脑中空空?或是大环境如此?既无法怨天,也不能尤人。唯有忍耐。
年少读刘禹锡的《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只是懵懂地觉得诗好。现今中年再读,伤之又伤。
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涨精神。
说出“前度刘郎今又来”的一代诗豪,应该吟诵“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弃置二十三年后,他从凄凉地再度被召回盛京,可不就是翻似烂柯人。人或许都有自我实现的需求吧。自我不能实现的体验,不同人生阶段感受大不相同。盛气的年少只想再去闯一闯,多半不会懂中年的伤与痛。唯有忍耐。且看刘禹锡百忍成金,柳宗元气短命薄。
我幼时一度很羡慕同村一个名叫小海的玩伴。他爷爷奶奶早已过世。有数年时间他父母外出务工,将他寄养在邻居家里。我羡慕他一来没有父母管束,二来手头有零花钱。我曾问母亲,你为什么不出去打工呢?似乎只要她外出,我也能过上像小海一样的潇洒日子。母亲说,你就没看到他在别人家里多夹口菜都小心的样子么!
那户邻居还很是骄纵自家的小儿子。小海在那小孩身上其实也受不少气。但年少的我只看到小海的零花钱,哪还看的到别的呢?自然更看不到母亲走不出去的困顿。
母亲近乎一辈子都待在那个小小的村镇里。母亲从来没有务工过。母亲的勤劳节俭在村里有口皆碑。她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将所有家务操持得像模像样。其实那会我们那里大多农村妇女都是这样,干农活,做些手工,养大儿女,忙忙碌碌抠抠搜搜地很快地过完一生。
我父亲倒是常年在外,只是并不怎么往家里捎钱。临近年底,父亲会去几个工头家里讨账。有些个能讨到,有些个就拖着。都是些毛帐,毛来毛去的有些帐就没了。
大约在十岁之前,我和父亲的关系还很亲昵。现在留有的模糊印象是小时候父亲喜欢肩膀驮着我赶集。懂事之后便逐渐疏远,大概就像阿琨说的那样,不觉得父亲他是个好的榜样。后来又发生了一些别的事情,导致父子关系甚至有些恶劣,极少对话。一直要到我近三十岁,关系才又慢慢缓和。当然,父亲是一直试图亲近我的。开始的疏远,和后来的缓和,主动都在我。农村的父母总是老得很快。年过五十以后,他们就开始有了老人的样子。那会我二十出头,对他们有些腹诽看轻。大学入学报道的时候,父亲送我到学校。行李刚刚放下,我就一再催促他回去,完全无视他想要参观儿子学校的那种热切心情。现在想来都觉羞愧。
网络上的名句“质疑某某,理解某某,成为某某”,在亲子关系里也成立。只是更多时候,只有先成为了某某,才能理解某某。没有成为之前,纵使理解也是有限。譬如成为了中年,才理解中年。又譬如成为了父母,才理解父母。直到我自己有了孩子,夜半怀抱孩子喂奶的时候才会自然想到父母也曾如此怀抱我。父母也曾如此担忧我,父母也曾如此殷殷期盼我,父母也曾如此爱护我。年少时对父母没有宣之于口的那句“别人的父母怎么那么能干”,也只有在自己人到中年陷于困境才会有答案。大概就是一种在自己认知范围内束手无策的无奈。
如果父辈没有荣耀,该以怎样的心情去对待?如果你已是父辈?
暂凭杯酒涨精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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