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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水云

潇湘水云

作者: 鹿乘风 | 来源:发表于2018-03-22 23:52 被阅读0次

    1.

    台上那个弹琴的人是谁?

    一串蜻蜓点水般的泛音拂到蓝蓝的耳边,也拂乱了她的思绪。

    “帅啊!刚开指就不一样的。”小倪低声赞叹。

    蓝蓝恍入梦中,似乎没有听见。

    “这就听入神了?”小倪暗戳了一下她,笑道,“潇湘水云,就是要听这位大神的,我没推荐错吧?”

    “嗯,原来是他。那是不错的。”她缓一缓神,冲小倪一点头。

    “你也认识这位?”

    “琴界大神,不认识也听说过呀。”

    “那你知——”小倪又转头要接话,却被蓝蓝悄悄一掐,“好好听琴!哪那么多话呢。”她轻嗔。

    是呢,古琴界大神,江湖的传言可不少。数一数二的青年琴家,十多年前就在全国大赛获奖无数,但却从不领奖。开琴馆收费全沪最低,却不靠卖琴获利。拍卖会鉴琴专家,但据说经常请不到,因为他一年有半载躲在深山老林不见人影,人称“琴隐”。古琴成就已然极高,但专业却是钢琴和二胡,吉他更是一绝。

    多年不听琴了,五年,还是六年?嗯,六年多了。以抚弄七弦故作高深的所谓琴人,蓝蓝见得惯了,总也不去掺和什么琴会雅集。这回是被小倪硬拖来的,小倪最后缠着透露,“这个不仅是我偶像,还是我的……”

    “暗恋对象?”蓝蓝逗弄着说。她知道小倪还没拍拖。

    “哪有啦!去了和你细说嘛。”嘴上这么说,神色间分明是了。

    却没想到小倪是来看他。

    “你能听出这曲十几段怎么分的么,我一直听不出。”小倪又向蓝蓝咕哝起来。

    “管他呢,各派弹得不同,各擅胜场。你只听你梦中情人的版本就最好了。”

    小倪哼哧一笑,转了头不再多言。

    “这儿才是‘洞庭烟雨’。”蓝蓝心道。

    云影飘忽,烟水袅然,细浪拍到心头。

    2.

    七年前一个冬日傍晚,蓝蓝好容易找进了徐汇区汾阳路的一条小弄堂,只见一溜几个相似的小别墅,也没个门牌号。一顺儿看了两三道门,却都不像。正自疑惑,忽见前面有一人多高的芭蕉叶探了两片出来,蓝蓝心下一动,紧走两步,推开铁门进了小院。门厅也掩着,并无营业的样子。轻唤了一声,也无人应答,只好继续推入,门内一条两三米长的小廊伸进去,廊厅里也没开灯,一片黄蒙蒙的光从更里面透了出来。

    “可能在上课吧。”蓝蓝心里想着,轻步穿过。刚进厅,就见兰花架子后面一丛浓密的头发几乎耷拉进了面前一本书里,那人也不知是睡着了还是看得认真。他上身拱出来太多,和身下那张明式小圈椅的比例有些违和。

    “请问……”蓝蓝刚要开口,那个顶着半长浓密头发的人也抬起头,松下手里的书,两点星光从那几丛毛发中闪了出来——一双不大却顶有神的眼睛从那一头黑发、两片浓眉和半脸拉碴胡子里闪了出来。

    蓝蓝一怔,倒忘了要问他什么。

    那人眼中柔和了一下问道,“找谁?”

    蓝蓝忽地了然,落落大方地笑问:“您就是傅老师吧?我是和您约好的蓝滢。”

    “噢,你好,叫老傅就行了,里边坐。”说着起身,蓝蓝觉得眼前突然拔起了一座山来。

    蓝蓝又一怔,“好高。”不及细想,就跟在老傅身后三两步走进一间琴室。

    六张古琴款款地躺在各自的小桌上。有的琴面星星点点的,在灯下微微跳着金黄色。有的琴轸下长绦垂地,宛如美人的秀发。不懂琴的好坏,却一眼认出琴桌是清一色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赏》里的款,“好棒的复刻版。”蓝蓝早想好以后学了琴也定做明式琴桌的,这款倒十分合适。

    老傅坐进一张琴凳里,示意蓝蓝坐在邻桌,眼中随之闪出了好奇:“这么冷门的琴室也能找到啊?”

    “有次看小说么,南宋那段儿,后面索引有个曲子是《潇湘水云》,我就网上找来听啊,听了好多版本,有一版居然把我给听哭了,看弹琴的人是傅老师您,就找来了。但咱们琴室藏得好深啊,找得好辛苦。”

    “哈哈哈,第一次听说这么找来的。那很侥幸啊,网上我也就只放过一首《潇湘》。叫老傅就好了,真的,他们都这么叫。”他笑得眉目全开,蓝蓝这才注意到他肤色尚算白皙,不知刚才为何觉得他一脸印度色。突然想,老傅要是剃了那半脸的胡子,或是一个俊秀大叔呢,哦不,或是俊秀小生?这胡子整的,连年纪也看不出。

    “目前开的几个课都在进行中,零基础的话很难跟上,而且琴室规定缺课三堂会劝退的。现在最慢的初级班也进行到第三节了,你想好啊,是真想学还是玩玩。插班的话,下面就不能缺课了,或者再等一个半月开新课。”

    “插班吧,就是想好好学才来的,五六年前就想学琴了,不过那时在国外读书没机会。”蓝蓝顿了一下又说,“而且咱们琴室虽然低调,但我挖遍了论坛贴吧,地下传说也听了不少,口碑最棒了。玩也要玩得专业嘛,外面那些太商业的馆,看了几家也都不对味儿。”蓝蓝说着信手搭上一根弦,毫无章法地拨弄了一声。

    老傅嘿嘿地笑,“那这个确定对味儿么?”

    “确定。很合口味,我喜欢这个陈梦家款的琴桌。”蓝蓝抚着桌面,看清了是奥氏黄檀木。

    “很有研究嘛,也喜欢古典家具?”老傅眼神又一亮。

    “只喜欢明式,简素宜用,后来过于繁复的清式就不太喜欢。”

    “哈哈哈,清朝有什么审美。”

    蓝蓝一笑不答,心中却道,“老傅这槽吐得好粗暴,不过我喜欢。”

    “我喜欢。我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想到这儿,旋又自哂:“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呢。”蓝蓝回了回神,一大段熟悉的吟猱声才入了耳。

    “ ‘浪卷云飞’。”蓝蓝心道。

    “这段感觉有点像《平沙》啊,你不觉得?”小倪又把头歪过来。

    “嗯,两首曲意也有共通之处。”

    3.

    《平沙落雁》是蓝蓝弹得最好的曲子。或许是因为在课堂上公然被老傅夸过,她后来仍练得格外认真,直到在琴室内外被戏称为“蓝平沙”。

    那是初级班教的最后一个曲子。能在初级班就教到这种深度的曲子的,上海怕就老傅这一家了。许多商业琴馆都在初级班拖着时间弹什么《笑傲江湖》呢。

    “我派么弹的是《北平沙》,你们回去听管平湖版。这首曲子一般说它是借鸿鸪之远志,写逸士之心胸……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不过这些都是历代琴谱所言,不必拘泥成说。你们回去先照着谱子自己弹出来,下次回课时聊聊你们自己的感受。”

    老傅的学生学得快,但他却看似并不怎么教,总是跟你聊曲意聊人生聊八卦。平沙这样的中等曲子,也只示范了一遍,就让人回去弹。左右是以启发为主,正儿八经坐在那弹琴,似乎倒成了次要的。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录下他的指法,但杜绝外传。

    “话说现在还真有好多隐居的,我有朋友就长年住在山里,那小屋是石头垒的,全是自己一块块肩挑背扛上去,盖了大半年才成。他还自制发电机,现在也有点电了。”老傅已从弹曲侃到了隐居必备的野外生存技能。

    “玩玩还好,长住受不了啊,山里能有什么吃的?”一个师姐插话。

    “笋最多的,上次我去玩他给整了全笋宴。炒的炖的腌的凉拌的油焖的,从没吃过那么鲜的笋,弄得比肉还好吃,怪不得他吃全素也不腻。特别那个笋汤,我饭后还喝了四碗,不知道他放了什么,鲜得喝到胀死还想喝。”老傅分明也是个吃货。

    蓝蓝喉咙里早就上下咕嘟了好几回,急着说,“带我们去喝啊!”

    “哈哈哈,你们喜欢的话,天暖点咱们组团去。”

    话音未落就是一阵聒噪,立时便有看日历的,有要租大巴的。

    “要回课回到我满意,弹到我三月不知肉味的人才有资格去。”老傅翘着脚,大白眼翻到天花板上去了。

    “这么腹黑。”蓝蓝轻声嘀咕了一句,心知他惯用各种刺激手段的。

    老傅若有若无地瞟来一眼,仿佛听见了。

    次周回课时,几个师姐先也弹出来了,却都不免磕绊,又被老傅舌灿莲花几顿吐槽。直到蓝蓝弹完,老傅眉目间竟怅了几秒,站起来说,“我一般也不想夸人。但这首完成度很高,初学就这么厉害,有我当年的风采。怎么突然这么好了?”

    班里顿时骚动了一下,蓝蓝感觉到几个师姐投来温度各异的目光。

    “这么捧场啊?那不敢当啦!”蓝蓝想了想,“大概上次你吐槽我指力弱,说要臂腕松沉,用出筋力。我感觉这个筋力有点像太极内劲,我的太极老师也要求全身放松,力起于足、蓄于腰、发于手,我试着这种感觉弹出来,力求发音干净有力点罢了,其实我还弄不好吟猱这些复杂的技法。”

    “把每一个音都弹到位,颗粒分明,已经是很棒的音乐。这就是在基本功上着力的好处。很多人问弹琴有没有诀窍秘传?我每次都说,‘基本功就是练好古琴的最佳捷径’。有些人贪多求快,一味追求花巧的技法,其实舍本逐末,把基本功练好了,那些自然就会的。”老傅少有地谆谆教导着。

    那堂课后,老傅忽对蓝蓝热情了许多。初级到中级班开课的一个多月空档里,老傅时常短信蓝蓝,言语中渐渐涉及些私人情况。搞得她时时神思混沌,乍喜还忧,直到有天老傅要单独约餐。

    那日就在小别墅工作室里,老傅亲做了一桌子菜。蓝蓝惊呆了,料不到他的厨艺和琴技一样炫目。

    老傅看到蓝蓝的神色,得意地说,“会做饭吗?”

    “留学那会儿倒常做,现在懒了。当然也没你做的好啦!”蓝蓝赞赏中带着小崇拜。

    “那我经常做给你吃呗,哈哈,你这么懒,别叫蓝蓝了,叫懒懒最好。”

    “就知道吐槽我们。”蓝蓝一汗,总觉得他话音哪儿不对?

    老傅吃着又说,“你不最爱《潇湘水云》么?过几天我教你吧。”

    蓝蓝吓了一跳,送到嘴边的鱼丸都滚掉了桌上,“刚上完初级班的水平,就弹这么顶级的大曲?”

    “当然。我当年就是学完《平沙》直接上的《潇湘》,你也可以。”老傅抢先拈起那颗鱼丸,竟很自然地放到嘴里。

    蓝蓝脸上一红,“但你当时是正儿八经上音的科班生啊,我这么业余。”

    “但你有我啊!”老傅冲口而出,他凝着蓝蓝的眼睛顿了一秒,唇角掀起笑意:“有我私教。”

    空气都暧昧了起来。蓝蓝将眼神收到碗里,不知该回他什么。

    “看来不放大招,你还不学呢。”老傅说着推箸起身,一眨眼竟拎了张琴横到饭桌上。

    “卧槽,刚才那一转身,琴魔?琴痴?琴侠?”蓝蓝瞪大了眼睛,简直被震慑到了。

    泛音点起,渐至浪卷云飞。在他飞扬的指尖下,每一条琴弦都颤动出优美的唇形,热烈地吻上了她的心头。每一声吟猱绰注,都契合了她的心律。她的眼睛再也无法离开那双手,不知过了多久,直至潇湘之水万里澄波、影涵万象。老傅以手止弦时,蓝蓝已泪眼朦胧。

    “这么爱哭,你是什么星座的?”老傅哈哈一笑,递了张纸巾。

    “话题转那么快干嘛好不适应。双子座的,怎么啦。”蓝蓝突然没好气起来。

    “我是水瓶座的。”

    “我又没问你。”蓝蓝刚抹了眼睛,又觉得一个大男人怎么报起星座来,好好笑。

    “我也没有女朋友。她们都是乱传的。”

    蓝蓝一阵晕眩,“啊?”不及思考,手上就多了一层温度。

    刚才那双弹琴的手,正抚上了她的指间,仿佛她的手指是他的弦。

    “我们在一起吧。”

    世上最梦幻的事情莫过于,你深深暗恋着的偶像,竟明确地向你表白了。

    4.

    接下来的感情,是那么的顺理成章。只因这一层师生关系,两人似乎有着共同的默契,暂未公开。

    暮春的山间,三个班上十来个师兄弟姐妹们一路疯着。蓝蓝老傅一路上也拣着空儿飞眉弄眼,竟比单独相处还要刺激。山间肠道百折,大家爬了快到晌午,又热又累,渐渐走散了。老傅却一直若有若无地盯着蓝蓝,终于找机会在一个转角向她使了个眼神。

    两人终于碰到一起,一起摸进了个山洞里瘫着。洞顶一颗拳头大的石乳,正缓而有力地滴水。这滴水的节奏似乎和心速一致,就像催眠师手中滴答滴答的魔性道具。水滴突然变成了蓝色,蓝蓝蹚进了水滴中,一时山花的杂香味、青苔的湿腥味,都揉进了鼻子里。有片叶子上弹了一下,窜出一只草虫。那草虫竟一下跳上了最高峰,转头向她一笑。这个笑容就倏地一下把她也送上了峰顶。原来峰顶上有两三间草屋,周遭却是秋天的萧索样子。正疑惑着,只见一个两三岁的娃儿向蓝蓝晃了过来,她心中一暖,蹲身欲抱,一个年轻女子却已把他抱起,转身交给身旁一个长身男子。她仔细一瞧,那男子一脸的拉渣胡子,可不是老傅是谁?正要前问,脚下的山石突然酥裂,还带着气味。好难闻,她使劲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

    她一惊坐起,看到老傅正在狂笑,恼问,“你笑什么?刚才那——”她正欲问,觉得哪里不对,四下望了望,只见洞口外几处山花颤动,青苔带露,洞内的石乳依旧在滴答滴答。又看自己身上却半披着老傅的风衣。

    “懒懒,醒啦?你睡觉怎么老摇头?”老傅笑偻了腰。

    竟是洞中一梦。蓝蓝也忍不住好笑,将风衣还给他道,“我这也能睡着?你怎么不叫我,快走啦,他们该等不及啦!”

    “还早呢,也就十来分钟,懒猪猪你睡觉可真快。”

    蓝蓝又一呆,揉了揉眼,“才十来分钟?”莞尔一笑说,“洞中才一刻,梦中已入秋。”突又想起刚才的梦,一下换了副不讲理的脸色:“你知道我刚才梦见了什么?我梦见你和一个女的在一起!你给我老实交代!”

    老傅一愣,哭天抢地起来:“什么人啊,做梦也要冤枉人!”

    “真没有?女人第六感最准了。”蓝蓝也不知是真想问出点什么还是没睡醒,疑惑的眼神又在他脸上晃了晃。

    “发誓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我握着这个发誓!”老傅突然哧哧地笑起来。

    “什么?吃的吗?”蓝蓝见他一手怀揣在风衣内袋里,紧捂住胸口,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倒像是地下党揣了颗手雷要去炸谁似的。瞧他真是好笑,就劈手去夺。

    老傅一笑跳出洞口,“懒懒,果然你又懒又爱吃,还真是吃的。”

    “快给我!”

    细竹竿似的老傅和蓝蓝有着最萌身高差,此时充分发挥了身高优势,一下就将掌心里的东西托到天上去了。蓝蓝抬头踮脚去够,却被阳光刺花了眼睛,那个圆滚滚的东西被太阳一耀,真像一颗鹅蛋大的巨型珍珠!哦不,那真的就只是一颗大鹅蛋……

    次日晚春游回来蓝蓝就熬夜修照片、发微博,九宫图里还配了张大鹅蛋的特写。那是只属于他们俩之间的小可爱。这么夹着发了出去,就好像间谍公开发出了个暗语一样。她忍不住笑意泛上唇角。

    忽然“噹儿”一声,手中震了一下,拿起一刷,原来多了条评论。蓝蓝点开来,眉头却一紧,只见那评论写着:“昨天煮的鹅蛋,还没吃呢。”

    “什么意思?”蓝蓝心里发突,迅速点开那人头像,去主页刷了刷,仍不得要领,就回复道:“哪位啊,也喜欢吃鹅蛋么?”

    不一秒钟,又一条回复跳了来:“呵呵,我煮的东西,他却拿去给别人吃。”

    一种不祥感像电一样过遍了蓝蓝全身。

    5.

    “我怎么知道!指不定就是你班上的哪个师姐呢!我真还有和别人在一起,叫我不得好死好了吧!”老傅气得厉害,胃痛又发作起来,五官扭在了一处。

    蓝蓝吓了一跳,要去捂他的嘴,又气又哭又好笑,怎么这么老土还发毒誓。又赶紧翻出来达喜甩他。

    两人静寂了半晌,老傅胃疼渐渐过去,蓝蓝也不再问什么,回想他刚才解释得也算合理,无非都是他那些小粉丝们自我加戏罢了。她平复了一阵,漫无目的地拿起手机,却怎么也没反应,又去找充电器插上,还是不行,又来了气。

    “怎么啦宝宝?”对面沙发传来老傅暖暖的声音。

    “你搞得我手机都死机了!刚买的。”蓝蓝把机子摔到他怀里。

    老傅摆弄了一下就说,“什么大不了,过两天给你修好。”

    “你自己修?”

    “当然。敢不敢给我修啊?”

    “一个手机罢了,有什么不敢,就是这两天没得用。”

    “用我的呀。我刚学了技能点,才把手机格式化了重设的桌面你看。”

    蓝蓝抓过老傅的手机,设计感十足的杂志格式封面,每一个APP都有明确而灵动的图标指示,美而易用。她从未见过这般艺术性的手机桌面,再想想自己的出厂式界面,简直土死了。

    “那修好也给我设成这样的。”

    “你直接说要情侣款桌面不就好啦?”老傅邪邪地一笑。

    “谁跟你是情侣。”蓝蓝悻悻地道。

    老傅突然一只手拢住蓝蓝的肩头,眼神在她的唇颈间游走,“宝宝,明天带你去见我妈吧。”

    蓝蓝心里一跳,“这么快——”话未说完,就被一个炽热的吻封住了唇。蓝蓝身子一软,手机就要落地,只觉一只手恰好接过手机撂到画案上,回手就伸进了她的腰窝。温软的大手,顺着她的后腰向下一点点潜入,胡乱抓拧着一大片敏感部位,几乎要将她抓提起来。她的眼神也渐迷离,勾着老傅后颈的双手,越锁越深。突然感觉身子被横抱而起,从他肩头望过去架子上那盆兰花的骨朵儿朦胧地颤了颤,两人就陷进沙发里了。

    突然老傅“啊”了一声,肩膀却被蓝蓝咬了一下,蓝蓝烫红了脸呢喃道,“我们还是别……”

    6.

    “如果当时真去见了他母亲,后来会是怎样的结局?”蓝蓝将目光放长到舞台上去。台上的他又是一脸拉渣胡子了,就像她第一次见他一样。“后来他应该再也没有刮净过脸皮吧。”蓝蓝竟然微微一笑。

    那天后,老傅又问蓝蓝要不要约妈妈一起吃饭。蓝蓝总觉拍拖才不过一两周,这么快见家长还没准备,何况心结虽解,狐疑仍在,只说过段时间吧。

    盛夏的两三个月里,二人情浓胜火,小时光过得风平浪静,蓝蓝倒怪自己之前太多心起来。二人吃遍了上海滩的老馆子,听遍了每周中西方的音乐会。至于学琴,以蓝蓝的资质,当初一月学好几首,现在两三月也没学完一首,也不知两人在琴室都捣鼓些什么。蓝蓝内心渐渐觉得,反正有一辈子慢慢学,何必急于一时。只要蓝蓝不上班,二人就腻在一起,只是蓝蓝父母向来紧张女儿,每晚催着按时回家,倒是老古董的很。老傅主业就是琴馆,一多半时间倒十分清闲。不免蓝蓝有时疑心他平时都做些什么,老傅又从朋友那领了只刚出生的小边牧送她,说平时要让它接替自己陪她。蓝蓝宠溺地为它起名“桐桐”,因二人以丝桐结缘。老傅有天突然刮净了胡子,竟像换了个人似的。果然面白人瘦,蓝蓝想起了戏里的书生。学员们个个惊异,又将老傅剃了胡子的奇闻传遍了琴室内外。

    一日逛到杭博看琴展,老傅揽着蓝蓝漫无目的地散步,走着走着,两人就黏成了一人。蓝蓝信手将几根手指塞进老傅的牛仔裤袋里晃荡,老傅却像被电到一样跳开,倒让蓝蓝吃了一惊。见他眼神古怪,捂住口袋,蓝蓝满怀狐疑,一个饿虎扑食,就去他手里翻夺,二人打着旋儿笑撕半晌,还是被蓝蓝抢出了一个小方袋,上头赫然印着:“durex”。

    蓝蓝烫了手似的一摔,白了老傅一眼,扭头跑开。老傅又笑着追上来抱住,又被她挣着跑掉。

    二人一前一后跑进一个什么茶馆,也疯累了,拣了临湖的位子,点了两杯雨前狮峰龙井。杯中叶底太绿,茶汤却薄,想必不是什么正经狮峰。

    “没什么回甘的。一会儿咱去小卓那儿带点好的茶叶回去。”蓝蓝晃着玻璃杯。

    “怎么没有?我喝着就超甜的。”老傅挤了挤眼睛,托了下巴望着蓝蓝,眼神中滴得出蜜来。

    蓝蓝心中一甜,面上却给了他一个无语的表情,随即抿一口茶,转头望向湖面。

    初秋的夕阳洒在湖面上,金光烁烁,像他们彼此眼中的星星。波光中一只带蓬的小船泛出,拨过几树垂柳,向岸边靠来。

    “和你玩腻了,去找船大爷唠嗑。”

    两人向船上招手,船大爷却说,“到点了,不载客了呢。”

    “可惜可惜,”老傅睨了一眼蓝蓝,摊手笑说,“我还想上船求婚呢。”

    蓝蓝斜着眼笑谑,“又想骗我上床。”

    “真的。上次让你去见我妈你不去,我想好了,回去就关了琴馆,也省得些风言风语。然后咱们就结婚。”老傅扳正了蓝蓝的肩,一脸的认真劲儿。

    蓝蓝心道,“现在倒是差不多了。”抬头冲老傅明媚一笑,双手勾住他的颈后,甜甜一吻。

    返沪一路上,蓝蓝内心欢快得要飞起来。一会儿想,见他妈妈送什么礼物?穿什么衣服?一会儿又想,婚礼怎么布置?请哪些朋友?关琴馆会不会不好?

    7.

    到家刚进门儿,手机QQ上就跳出一个加好友信息:“老傅的龙井茶”。

    蓝蓝心里一凉,挣扎了许久才终于加上。

    “你经历的,我也都经历过。你们刚从杭州回来吧,他现在拎了两盒西湖龙井回家,你可以知道我没骗你。我是之前微博留言的那个,我只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女孩。我叫萧珊。”Q上传来第一条信息。

    “说说你自己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蓝蓝冷静一下,想看她怎么说。

    “上次微博事件后,老傅回家就大发雷霆,胃病犯得住了两天院你不知道吧。我们毕竟同居三年了,上次他和我承认了你的事,说会断的,让我给他时间。你还不信的话,现在我发视频聊天,请接收。”

    即时视频虽然模糊,但她怎会认不出,镜头里的人刚刚才和她吻着道别。萧珊藏着镜头,又引逗着老傅递了几声情话儿,更是音画俱全。蓝蓝心中惨然,一时间天地都塌到眼前。

    “说起来我还是师姐,三年前是他的学生。如果你比我更爱他,我倒真不想和你争,但你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去年我在他电脑隐藏文件里就发现他和好几个女孩的亲密照,闹过多少次,还流过一个孩子!最后我没能离开他,我自己是断不掉了。他现在也不只是和你,你同班的赵妍,呵呵,自己去观察吧。”说着发来一个程序应用文件。

    “又干什么!”蓝蓝快要疯了。

    “我发你证据的话或许你以为是我做的图。安装这个能恢复他手机格式化以前的文件,他的手机在你那儿是吧。里面很多之前的照片。”萧珊平静地打字。

    蓝蓝已无力去想她是怎么知道的,抓了把纸巾抹去眼泪,心里一横,那就看看他的真面目。

    屏幕上滚动着的安装进度,耀花了双眼。蓝蓝很明白这个文件已不那么重要了,无非是证明他花心一个还是花心多个罢了。白天与我一起清风朗月,晚上却另有女人大被同眠,我又如何争得过他枕边人。忽然想起仙居山间的那一梦,莫非都是天定么。曾觉得遇上志趣相投的老傅就是上天对自己最大的眷顾。琴室定情、山中戏盟、西湖婚约,一幕幕都似真还幻。上天刚给了她最好的,却又全都拿走。竟是当初没在一起,只做他的学生,倒还好些。可现在连最初都回不去了。

    在外人眼中,他授课专业,为人低调。在蓝蓝跟前,他又像个孩子,眼神真诚得不像俗世里的人,她从未要求完美,却深深以为遇上了一个最完美的人。而如今,突然看到手机里多了这些照片和小视频,看着这些老傅和三四个陌生女子的狎昵画面和声音,蓝蓝渐渐觉得,人生已经失去了意义。

    8.

    “虽然你不承认,但事实已确认无疑。我承认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深爱一个人。所以,到桐桐百日的时候,如果你选择我,我就还和你在一起。”蓝蓝转身离开琴室。

    等待桐桐满百日的那些天,蓝蓝再没有去见过老傅,老傅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百日后一天,蓝蓝终于下了决心,静静地发出短信:“你来把桐桐带走吧,养着闹心,楼上也不方便。”

    第二天傍晚,蓝蓝把边牧抱下楼,见到老傅,俩人一前一后地走着,一路无话,不一分钟就到了车子旁。

    一百天的边牧已经好大只了,蓝蓝几乎抱不动。她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塞进车座。桐桐多半感觉到了什么,对着蓝蓝又咆又蹭,冲出来好几次。

    “物犹如此,人何以堪。”蓝蓝心里叹到。

    老傅关上车门,转身对着蓝蓝,想要说什么,最后只说了几个字:“那我走了啊。”

    蓝蓝灰心到了极点。抬起头时,却又像往常一样明媚一笑,抬手勾住了他的后颈,轻轻吻上了他的唇。

    她又流泪了,不知老傅有没有尝到这点咸。

    他们又深吻了一阵,仿佛像初吻一样痴缠。

    蓝蓝再没有目送他的车子离开,她突然如释重负。心里念着前日看的一出《蝴蝶梦》,田秀为庄周所负,最后却唱道:

    萍聚萍散已看透,
    自尊自重当坚守。
    情长情短平常事,
    何去何从随缘酬。
    该分手时当分手,
    留难之处莫强留。
    隐痛各有春秋疗,
    从今后远书归梦两悠悠。
    我会常记先生好,
    我会常想南山幽,
    会思念紫竹萧萧月如钩,
    溪光摇荡屋似舟。
    会思念那一宵虽短似一生。
    青山在,绿水流,
    让你我只记缘来不记仇。

    只记缘来不记仇。蓝蓝忽觉脸上一凉,悄用手去抹泪,偏又被小倪瞅见,用肘戳她,“不至于吧,你还能听哭?”

    “哪有,听到尾声这儿,忽然想郭楚望写曲时南宋还一息尚存,他如果亲历家国覆灭的话,那这首曲子还更不知道有多伤心呢。”

    “那他还会写这首曲子吗?说不定也蹈海自尽了。”小倪也一轻叹,随即又笑,“那也要我的大神帅哥弹得好才能引得你哭的。”

    “对对,你的大神弹得最好了。”

    他的琴技又纯熟了太多,那双纤美的手掌在七弦上翻飞裕如,很笃定地掌控着听琴人的心弦。就像七年前,听到他的琴声时,她便不能再做任何事情,她的心都被那个胡子拉碴的人控制住了。这会儿,她的心却在琴声中历劫,每一条琴弦仿佛一条震动着的细长锯条,来回噬着她的心。

    台上的那个人,现在怎样了呢?

    她知道,这几年,学琴的人越来越多了。

    琴室内外一定流传了更多傅歆大神的传说。

    越来越多学琴的新妹子们仰慕他了吧。

    看小倪的神色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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