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

       很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回忆往事时，我依然会回到街口的图书馆。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我一次次试图寻找着他们之间的联系，可惜我不是他，无法看到那些隐秘。我又想起他的话，然后望向街口，密密麻麻的人群涌动，这个世界被一张巨大的网箍着，却没有人想过逃离。

                                   一

       抬头那刻，我确信与他不是初见，就像是有预谋的，我们认识了。每每想起，我都惊于自己的直觉，不过那时确是觉得想多了。

       “嗨”他的嘴角上扬，“你叫什么？”

       “毕然”，我思考着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他，不过也不奇怪，他生的一副普普通通的模样，便未多想，开口道，“你呢？”

        “魏冉，许魏冉”他笑意盈盈，伸出了手。真是个怪人，但为了不让他难堪我还是伸手和他握了握。后来，在他请我去网吧打游戏，我便忘记了自己是置气从家里跑出来的。

       手机铃又响了，他歪过头来说了句“接吧，不然还得打”

        我打开屏幕，忽然想起我爸给他主管递烟时谄媚的笑，想起我妈往学校送礼的背影，·……像所有普通的为人父母一样，可这让我厌恶，我厌恶网络关系，厌恶这些世俗的枷锁，厌恶父母自以为是的预断我的未来必定如同他们一样。于是我干脆关了机。一想到以后会成为与他们一样的人，我便头皮发麻。

        这不是我第一次出走，不过面无目的地在街头徘徊，直至他出现。我们发现彼此同住在一条街上，于是就一块逃课，踢球，打游戏……然后顺理成章地成了好兄弟。许魏冉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没什么两样，只是比我想的还要耀眼。

                                   二

       许魏冉有一个完美的人生，这是我与他相识多年后得出的结论。仿佛带着光芒，就像网的核心所在，被无数人围绕。我不止一次怀疑他的人生是不是开了外挂，没有人比我了解他的为人，就像所有浑噩度日的边缘少年一样，他打架逃课，而且貌不出众。要说非要有什么不一样，那么就是许魏冉的人缘极好，他的人脉总是让我惊叹不已。当我们还是初一新生的时候，许魏冉已经能召集高中的学长“教训”隔壁班抢他糖果的小胖子，他也结交了许多校外“青年”，却从未出过什么麻烦，几乎所有的热门话题都能跟许魏冉扯上关系，除此之外，没有许魏冉追不到的妹子，无论多漂亮多优秀，总能被他碰上。然而这不是电视剧，许魏冉却拥有男主的设定。我不止一次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止一次想问问他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脉，可许魏冉每次回答的都含含糊糊，我只有羡慕的份儿。这种光芒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后来我想其实是经不起一点推敲的，只是没有人去深究。

       高二那年，许魏冉再一次差点惊掉了我的下巴。貌不惊人的许魏冉又一次追到了级花郭一默。

       “许魏冉，要是我们的命运都是上帝打扑克的产物，你小子手里是王炸吧！”

       许魏冉只是握了握拳头。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他的眼神黯然了一下不过在郭一默出现的时候马上又亮了起来，然后露出笑容。那个笑是发自心底的，我看着他俩离去，想起许魏冉第一次见到郭一默的情景，那个时候郭一默看起来对他并没有什么兴趣。许魏冉的眼睛闪着光，我又想起了我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许魏冉向郭一默伸出了手，郭一默并没有回应。倒不是因为许魏冉不够好，而是郭一默的冷漠让我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走到一起。

       三个月，这大概是许魏冉和一个女生在一起最长的时间了。可他们不会走下去的，我知道。人们觉得许魏冉厌倦了。可我不觉得，郭一默成绩很好但是家里拮据，她想到国外去，而许魏冉从来没想过要出去，他们因为这大吵了一架，后来就分了。许魏冉依旧吊儿郎当，他从未对一年后的高考有一丝紧张。他变得更加懒散，整日地闷在宿舍，也不愿打打球什么的，他笑着说自己活得像个废人。在那个本应畅谈理想的年纪，往往被幼稚的爱情霸占了去。然后是自视深情却脆弱得不堪一击后的强说愁。

                                  三

       高考三个月倒计时。

       “毕业了我就出国，不回来了”许魏冉突然在英语课上跟我说。

       “开窍了？”学校高三有交换生的名额，如果不是成绩特别好，就是是靠家里的关系才能争取到了。许魏冉显然不属于第一种。可他的家境也不宽裕……后来，许魏冉开始拼了命地练英语，逃课的次数也减少了许多。我知道他多半是为了郭一默。

       “他妈的，我一定要出去”许魏冉不是第一次这样说话，只是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说，只有我听到过。“它困不住我的”

        “去了国外也一样，走到哪里都一样，我们被困住了”

       “不，是网被我们困住了。你越挣脱，她缠得越紧，她没办法，你也没办法。就像一场拉锯战，只是没有人会赢。可能有一天我俩都双双窒息，逃不掉的。”许魏冉恨恨地说。

       许魏冉变得勤奋了不少，可是这跟别人拉下的差距没那么好补。我觉得许魏冉在努力也不可能争取到那个名额，这种奇迹只会出现在小说里。可是名单下来了，当我看见“许魏冉”三个大字的时候，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恐惧，即使是奇迹，他也眷顾许魏冉。我几乎是跑着去找他的，这完全不是我料想的结局，而许魏冉，他像是早就知道这个结局了一样，平平静静。

       “为什么？”我几乎吼了出来，然后我望见许魏冉苍白的脸，他就那么默然地站着，看着自己的脚。“告诉我吧，你的秘密”

       我早就觉得许魏冉和常人不一样，有说不出这种异样的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许魏冉的脸一天天黯淡下去，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这让我不安，让我无法再将心里的疑问置之不理。我知道许魏冉会告诉我的，他看了地面很久，然后开始讲述。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连我自己都奇怪，我竟平静地听完了整个故事，就像看了一部太不切实际的电影，惊讶到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样的心情。

                                 四

      “知道吗?这里”许魏冉指着我的手腕，“线，连着我。就像所有人一样。”

       许魏冉从一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他的眼睛里，每个人之间都牵扯着无数根丝线，世界就像一张巨大的网，密密麻麻的网点就是人。只是那时他还小，后来，等许魏冉上了学，他忽然发现，自己可以操控这些线，把它系到任何他想与之有关系的人手上，很简单，系线的方法就是握个手。朋友，老师，甚至喜欢的女生，或者一切一切他想与之有关系的人，他都可以拥有，他给自己精心织好了一张庞大的网。

       只是，这个能力不能乱用，因为一旦织好了就解不开了，必得慎重。可是他又不能预见未来，曾经还不成熟的他给自己连上了不少潜在麻烦，而这些祸患，终将伴其一生。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开始慎重地挑选，织网地速度慢了下来，而网却已庞大得他自己也记不清连接了多少人。只是最近，越来越多的线让许魏冉有些透不过气。他开始有种力不从心，开始无法牵制他自己织的网，反而被束缚住了。

       郭一默被牵到了他的网里，就是一次握手。虽然第一次见面没有成功，可许魏冉后来又找到了机会。不断地，频繁地，刻意的“偶遇”，许魏冉总是在最恰当的时间出现，给郭一默恰到好处的好感，最终，像所有与许魏冉有关系的人一样，郭一默也落入这张网。我也在。

                                   五

      洁白的病床，简单的被褥，许魏冉还是那个许魏冉，平静的，沉稳的。亲友们来了去，去了来。没有人能看到许魏冉身上牵着的线，成千上万根线，缠绕得他无法呼吸。许魏冉在我俯下身子的时候告诉我。那是许魏冉拼了命与那张网搏斗的结果，他逃不掉了。

      许魏冉死了，被他自己精心织的网勒死了。

       郭一默拿到了交换生的名额，那本来就该是她的，郭一默从来没有掉出过级前十。

                                   六

      我想起与许魏冉第一次相见的场景，耀眼的笑容，温润的手掌，和我看不见的无数根从他身后伸出的错综复杂的网线。然后看 向街口，想象着假如我是他，是否也终究逃不出那张网？可我不是他，或许我该庆幸这一点。

       街口，人潮之上，暮色四合。巨大的网覆盖下来，谁也逃不掉，看，这就是我们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