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声赋

余闻老子云：道生万物。孔子曰：《乐》以发和。而余闭目寂思，悟世之万物，无一不声。盖声之为物，仙踪似鸿，缥缈无形，然其超鸿蒙，混希夷，牢笼百态，万物无所遁形。是故声之为物，齑万物而不为义，泽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雕刻众形而不为巧。其生乎人心，情动于中。凡静文无怨，不争不作，非以极口腹耳目之欲也。斯感于物而动，性之颂也。

夫春歌《青阳》，夏歌《朱明》，秋歌《西皞》，冬歌《玄冥》，沐浴膏泽而歌咏勤苦，恻隐风雨而长叹山河。以至高山流水，娴静之音；钟鼓石声，壮阔之声；琴瑟和合，谐谐之音；秦淮烟沙，靡靡之声，皆世之常情。铁板铜瑟，大江东去以豪迈；金戈铁马，虎狼烟举而亢越，类乎黄钟大吕弦歌干扬也。凭栏啸雨，锋指西沙胡虏；怒发冲冠，兵尽辽东红颜，斯意气之声，虽发乎心，然未必至乎义。

余之谓悲声者，发乎情，形乎理，大合鬼神，起乎天地之窍。倘援琴而鼓之。一奏之，有黑云自西北起，峥嵘压城，日暗其色；再奏之，大风至而雨随之，飞廊瓦，走虎胆。若夫欧阳子之秋至，忽淅沥以萧飒，忽奔腾而澎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触物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其色惨淡，烟飞云敛；其气栗冽，砭人肌骨；其意萧条，山川寂寥；草拂之而色变，木遇之而叶脱。

乐在商夷，商者，伤也，夷者，戮也。

若夫伍员隐草闻唤；陶潜提壶裁菊。太史公残身述游侠之志；苏东坡白发忆十年茫茫。红素黄藤，望遍沈园莫莫莫；前思后优，叹罢燕楼错错错。至其关河苍凉，残阳似血；江山沦落，华发如雪。人生如梦，悲声何歇；家国两忘，《雅》《颂》啸噍！及视茫茫发苍苍齿牙动摇之时，弄三千丈白发，叹天凉好个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