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爸胰腺癌,晚期。
医生说化疗吧,其他的我们无能为力。
这基本上算是判了死刑,家里人一片兵荒马乱的去接受这个事实。
死亡这个话题太沉重了,轻易不敢提起。
明哥回成都陪他父亲在医院经历各种检查以及一个化疗疗程,日日陪在医院。作为儿子,他能做的除了陪伴,更多的是让父亲能够接受疾病的事实,心无恐惧。这也是临终护理的方式,医生说蒋爸的寿命至多半年一年。我们都希望能彼此好好告别,一味地悲伤无济于事,我们都要学会去面对生离死别。尽管这个代价很大,我们却都要经历这一遭。
而我,早在十年前第一次面对至亲的离开,渐渐的用了些许年才走出来。爷爷病逝那年我还在上大学,死亡在我的人生里还太遥远,甚至还来不及悲伤,还体悟不到死亡的遥远与残忍。以至于在爷爷离开后的好几年,我慢慢的长大,我却不敢去怀念他,只要想想他我都能掉下眼泪来。
一直到后来我懂得更多,才开始慢慢释怀。岁月长,我们在时间里慢慢释怀慢慢怀念。
能做的,其实是生时好好表达爱,离去时好好告别。如此不徒留更多的遗憾。活着的人才能慰籍,才能好好活下去。
蒋爸想去山上看雪,成都正好下雪了,去西岭雪山看皑皑白雪。
他想来苏州看看他儿子的新家,陪陪他的大孙子。
他想做的,就让他去做。
当疾病诊断下来,他的状态还是比较平静,生死无常他说不惧死亡。反倒是蒋妈心里一时接受不了,打击更甚。相携半生走过来的夫妻,到最后的别离,女人总是更脆弱一些。
苏州的天气回暖,日日阳光充足,是难得好天气,院子里也总于有了几分冬日温暖的味道。我一边晾晒衣服,一边想起了明哥从成都回来说蒋妈已经渐渐的接受这个事实,她说如果蒋爸离开了,她就回乡下,和她的妈妈弟弟弟妹在一起,和他们相伴度过她的后半生。
我在离蜀地千里之遥的江南,在这人间晾晒衣服的寻常午后,突然就涌上无限的悲伤。
祝愿他人,能够好好生活。这是中国人传统的衷心祝愿。
蒋爸一旦离开,她也许会悲伤,痛苦十分,可是时间是治愈伤痛的良药,一年两年,五年十年,当初的歇斯里底痛不欲生也终当释怀。
无论曾经怎样的情深似海情比金坚,时间把所有深刻的东西变得浅薄。
此时此刻拥有的那些宝贵的深刻的情感,无论是悲伤或者幸福,在时间的无涯里终有一日会变得水过无痕,变成人间寻常事。
这样一想,时间对于人类的我们来说,是恩赐也是惩罚。
我的眼角泛湿,眼泪来的猝不及防。
世间的别离从来除了生离就是死别。
我们在年轻的时候,错过一个恋人,我们还会遇到命定爱人。可如果那个人是相守半生大半生的人,当死别来临,余生又该如何活下去?
死别之后,留下来的那个人,无论选择遗忘还是记得,都无比残忍。
记得残忍。
对于活下去的人来说,你无处不在,却也真的无处所在。
遗忘也残忍。
如果过往都烟消云散,那么于你的人生而言它还存有什么意义。
譬如蒋妈,之后的十年二十年,又该如何在遗忘与思念中度过。
留下来的那个人,注定孤寂。
我在小火锅的烟火缭绕中,和明哥分享我的心思。说着说着,把自己的说哭了。
明哥沉默,说我一定努力比你多活些时日。一定会陪着你安心离开,处理好所有生前生后事,你不用害怕,我也不会留你一个人孤寂。
我拿着纸巾擤鼻涕中,没忍住笑了。
你不能指望你的丈夫能感同身受你所有悲春伤秋般细腻的心思,说正中你心坎的情话。寻常烟火气也能抚慰惶惶人心。
这一刻,我们终于从年轻夫妻开始,有了相守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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