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主任

杨主任是村妇女主任，五十出头的样子。肤白，瓜子脸，五官精致，面部线条清晰，尚未形成中年女性的那种因脂肪沉积而造成的圆润感，近看脸上有细密的皱纹和淡淡的色斑。短发，中等身材，也未见她这个年纪惯常地发福。在农村妇女中，算保养得较好。

杨主任快人快语，音色清脆，里下河西部高邮宝应一带口音，抑扬顿挫，悦耳动听。

杨主任带我们挨家挨户丈量登记房屋，每到一户，村民们都热情招呼。户与户之间相隔较远，一户结束开车找下一户。一坐上车，我们就聊家长里短。

她有个哥哥有个妹妹，哥哥年轻时就被召入上海远洋公司，常年出国。做村官的父亲疼爱她，在她谈婚论嫁时唯一的条件就是男方须入赘，因为老人知道儿子已经指望不上。后来一个乡供销社职工，邻村人，做了上门女婿。市场经济后供销社逐渐萧条，丈夫下岗，去了县城做厨师，她做村干部一做就三十年。她为父亲养老送终，如今母亲中风多年，神志不清，不能说话，生活不能自理，饮食靠鼻饲。杨主任一边应付村里的工作，一边悉心照顾老母。她感叹地说：“人老了有病，真是生不如死啊！但是我们照顾父母也不能有怨言，因为我们也有老的那一天。”

中午，她把我们带到饭店用餐，跟我们交待说：你们吃完休息一下，两点前到村口小店那里等我，我得回家照顾一下老娘。饭店老板看到她，不免开玩笑：“杨主任今天小脸红扑扑的，越发年轻漂亮了。”她也不答话，只是温婉愉快地笑着。

下午工作间歇，她请我帮忙去几公里外接她从县城回家的嫂子。一路上她打听我们的工作情况，机构性质，薪酬如何。听完她感慨地说：

“唉，我这一辈子窝在农村没意思。二十几岁没结婚时，我嫂子劝我去县城开裁缝店我没去，如果去了，估计现在八成也是个生意人吧。”

我说：

“其实你这样安安稳稳一生也挺不错，父母家庭都照顾得很好。常年在外面讨生活的人，也是很不容易的，说不定还羡慕你呢。”

“是啊，人都是不满足的……”她望着窗外，幽幽的说。

她家有一座漂亮别致的小洋楼，白色的瓷砖，红色的屋顶。初春的里下河，家前屋后初开的油菜花尚未热烈，杨树还是光秃秃的。风很大，庄稼树木在春风中摇曳，屋前河水荡漾，在太阳映射下波光粼粼。里下河的农村，生机盎然。

告别的时候我们远远地招手微笑。我想，我可能再也难见到杨主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