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
不是那种流俗的大红，小清新豆瓣不会这么干的
红得好像，红得好像还没凝固的血
一个小小的红‘1’就挂在小站页面的右上角
他只觉身体猛向前一倾
胸口咚咚咚
敲打着咽喉
像饿了很久的狮子
每天醒来和睡前，他都会例行刷一次这个页面
自己的豆瓣音乐人界面
距上一次红‘1’出现
已经有两个月了
他把光标挪向那个‘1’
手不听使唤的在颤
“您的留言板有1条新留言”
他点开新绿色的“留言板
像是一道通往天国的门
滚轮往下拉
往下
哦
离留言越来越近了
哦
要到了
定睛一看
最底端的留言处醒目地写着：
“机智的蓝猫：.......”
只有省略号？？
菊花一紧
他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时
页面不曾自行滑动开
那条令他晕眩的留言屹立不动
死死地守在那里
“发豆邮”
标题：“你好，欢迎光临我的小站”
内容：“你好，刚刚看了留言板的留言，呵呵，很高兴认识你。不知道对我的音乐有什么建议”
好了，寄出去
他背靠椅子伸了个懒腰
F5
F5
F5
F5
F5
F5 有了！！
豆邮（1）
来自：机智的蓝猫
话题：Re：你好，欢迎光临我的小站
是金子总会发光说：
| 你好，刚刚看了留言板的留言，呵呵，很高兴认识你。不知道对我的音乐有什么建议
哦，没什么
强压心头火
回复：“能告诉我那一串省略号代表了怎样的心情吗？呵呵”
十分钟后他收到了慢吞吞的回复
“我觉得‘金子’这个音乐人名字起的真傻逼，还不如叫‘精子’呢”
他瘫软在座椅上
耳边响起一首歌：
人们回答我虚词和标点符号，桌椅板凳，华丽飘过
人们都拖着长长的省略号，保护他自己，也保护着我
可是谁......又来可怜可怜我
其实，他邻居也是个豆瓣音乐人
名字叫泡泡
他每天除了刷自己的页面
还刷泡泡
“怎么了，看你萎靡不振的样子”
泡泡来串门了
“哇，泡泡，我看你今天小站新增的粉丝格外多耶，竟然有三个”
“哈哈，那都是马甲，我自己注册着玩的”
“马甲？”
“对啊，新注册的三个，一注册上就关注我自己了”
“这有什么意义吗？”
“热闹呗”
“我可不愿意那样，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你呀，就是死脑筋”
“你看那谁谁谁，谁谁谁，不也就在网络上红了吗，可好了”
“我要跟你说多少遍，那背后其实都是推手推的”
“哼”
“你别不信，僵尸粉什么的都是小儿科了，干音乐这行的，不在QQ音乐、酷狗音乐上刷个榜，在各大论坛发发垃圾消息什么的，还真对不起观众”
“那谁谁谁才不会这样呢”
“那谁谁谁背后不是有个公司吗，我昨天听行内的朋友说啊，他那公司专门有个水军部门，十几个人，二十多台电脑，没日没夜的刷QQ音乐播放量，左刷，右刷，躲着政策刷，最后总算是弄上榜，火了。他那首歌制作费用才八百块，宣传花了四十六万，不过商演一场一两万，活儿也多的很，半年就挣回来了”
“净瞎说”
“音乐嘛，就是一场投资”
“那谁谁谁是网络歌手，俺们豆瓣小众界不兴这套”
“那是，起码我现在还没摸出门道”
“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是泡泡总会破掉的，我走了啊，明儿见”
金子一头栽到床上，耳边又响起一首歌：
突然有天我发现，一个东西真可怜，他在到处做宣传，人们都被他欺骗
三个月过去了
金子的留言板毅然不动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金子这样想
只要再撸首新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豆瓣的用户们，最起码，小站里那二十多个粉丝
在听完下一首新歌之后会惊艳它的美丽
然后推荐、推荐、推荐
一传十，十传百
从小我们就不缺乏这类神话故事
将来，它还会更多
新歌录完了
金子兴奋地发到网上
他甚至还一一豆邮了自己的粉丝
“哟，出新歌了”
“哈哈，不错哟”
“人声很特别”
“蛮好听的，我看好你哦”
大家做了这样的回复
就当是鼓励吧
播放量依旧疲软
然后呢，然后就木有了
“今天我在微博上碰到个家伙”
泡泡又跑来串门了
“谁啊？”
“也是豆瓣的音乐人，他在微博上给我推荐他的小站”
“歌怎么样”
“还行，过得去，他那小站粉丝可真够多的，估计就是这么一个一个推荐过来的”
“他可真够累的，那他还有时间做音乐吗”
“音乐算个毛啊，推出去才是王道”
“我可不敢这么推，手都酸了”
“我也不敢，劳民伤肝呐”
“没公司的穷屌丝就只能这么硬上了”
“听说他最近肝硬化，住院了”
“哈哈”
“哈哈”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金子这样想
只要再多发些新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起码，他们会看到我的创作速度
觉得我挺不容易的
然后推荐、推荐、推荐
一传十，十传百
........
半年过去了
金子的新歌更新了五首
小站粉丝增加了五个
按照这个速度，再过一百年
我就会有一千多的粉丝了
金子想了想，顿时觉得开心了不少
泡泡这几周不经常来串门了，说是要准备演出
他小站前一阵的粉丝数忽然猛增到一千多
着实把金子吓一跳
但又没敢问
怕他肝硬化
“今晚我演出，过来玩不，哈哈”
泡泡抱着吉他来串门
“演出哪里找的”
“把小站一丢过去，主办一看，有歌，粉多，就答应了”
“那今晚得来多少人呀，一千人耶，哇，不敢想象”
“其实吧....都是虚火”
“什么意思”
“花钱买的粉，豆瓣上，死粉八分钱一个，伪死粉四毛一个，俺没钱，八十块钱搞定一千粉”
“那这么说.....豆瓣上那些红人.....都是买的？”
“也不一定，你看看那些音乐人发起的活动，他们必然都用小站邀请了粉丝，响应人数如果低于粉丝数的5%，就必然有假。我们叫它，5%定则”
“豆瓣不会像微博一样清理僵尸粉吗？”
“你觉得你分得清豆瓣里的僵尸和真人吗？？”
“也是..................哦，是金子总会发光，我能去你现场做嘉宾吗？”
“行啊，正愁我那几首歌撑不够时间，还想唱完一首歌调弦调两三分钟再唱下一首呢，吼吼”
“同去同去”
“哈哈，泡泡的专场，金子的嘉宾”
演出结束，金子在嘉宾环节忘了报上自己的名号
这一点，金子回到家才想起来
但是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金子这样想
只要再多一些演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们会被我的现场感染
然后推荐，推荐，推荐
一传十，十传百.....
演出持续了半年
金子跟泡泡一起演了三十场
粉丝还真有变多
三十个
按照这个速度推算
只要再演上一千场
就能攒够一千个粉丝了耶
只需要十六年
金子想了想，顿时觉得开心了不少
泡泡这几天准备到外地演出了
泡泡喜欢把这种事情叫做巡演
金子发现泡泡这一阵不仅粉丝数量上去了
播放次数也跟随着上扬
粉丝是2000
播放数也就是2000
粉丝到5000了
播放数也亦步亦趋
弄得跟真的一样
如果不是泡泡跟金子说起买播放量的事情
金子肯定也就信以为真了
“一分钱一次播放，很便宜哦”
泡泡因此蒙到了一个外地的民谣音乐节
出场费没有
包路费食宿
但好歹也是个音乐节啊
自此你就跟在本地混的土鳖音乐人不一样了
泡泡管这叫“洗白”
泡泡不在的日子里，金子天天逛豆瓣音乐
他梦想自己要是有一天能跻身进入“本周流行音乐人”就好了
那些个名字
那些个焦点图
多好啊
点进去看的人应该很多很多吧
他于是就一个一个点进去看
呀，都是最近出专辑的音乐人
虽然有些名字不是很认识
但人家好歹出了专辑啊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金子这样想
只要出了专辑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成本周流行了
然后推荐，推荐，推荐
一传十，十传百.....
半年之后，金子的专辑终于好了
钱是他从大姑那儿借的
新歌都发到了豆瓣上
专辑也被录入了豆瓣音乐
小站上的收听次数依旧寥寥
但是金子不急
他知道，哪一周的流行音乐人一定会出现他的名字
于是他等啊等
等了一个多月
上面的人换了好几拨
还是没他
直到有一天
版面更新了
他看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泡泡！！！
“泡泡泡泡你发专辑了？？”
这是金子第一次闯进泡泡的卧室
“没啊”
“那你怎么出现在了本周流行音乐人上”
“嗨，你说那个啊，那个不看发专辑的”
“那看什么”
“嘿嘿，看这个”
泡泡比划了一个数钱的动作
“啊？！这也能买！！”
“我一会儿甩你一个淘宝链接吧，你可以直接跟老板谈。豆瓣的编辑缺钱花，赚外快，这是途径之一，一千块，一周”
“豆瓣不是独立音乐人的天堂吗？”
“是地狱”
“地狱？”
“对，地狱里你永远别想刷出存在感，除非你本来就很有名。一个音乐人发新歌了，不过是一条平庸的友邻广播而已，不足为奇。地狱里富的人特别富，穷的人特别穷，没有公司撑腰，除非你有股狠劲，才能流动到上层”
“狠劲？”
“要么肯花钱，使劲买，比如我，要么肯花力气，使劲推，比如肝硬化的那位。”
“为什么非得这样？”
“豆瓣有多少音乐人？”
“两万”
“你要是不吃饭不睡觉，一个音乐人驻足半个小时，听完这两万人得多少时间？”
“一年零.....两个月”
“你看，在这种情况下，守株待兔管用吗？Web2.0时代有一千万张耳朵，也就有一千万张嘴，若不使出浑身解数，你是没法从信息深渊里头跳出的”
金子忽然觉得脑子一阵晕眩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句话是一剂麻药
总在那些个睡不着的夜晚安慰他
总在那些个苦涩的梦醒后让他镇定
但就在这一刻
麻药失效了
而此时
心早已千疮百孔
一下子
他就栽倒在地板上
“感谢第四届阿比鹿获奖民谣音乐人，金子，给大家带来的精彩演出”
两年之后，泡泡在一次大型商演的舞台上见到了金子，泡泡还是音乐人，但只配做个观众
“够牛逼的，去年豆瓣群发获奖名单的时候我就虎躯一震呐，阿比鹿，哈哈哈。两年前那次晕倒之后你就搬走了，有今日这番成就想必也是下了狠功夫的吧”
“比你下的深”
“嘿嘿，愿闻其详”
“你不是说过豆瓣活动响应的5%定则吗，后来主办们也都发现了这个问题。我一开始，走两千粉的位，主办楞是让我小站发邀请测试水分。我后来急了，连夜注册了一百个马甲号才把活动响应捧上去”
“我也是，后来的日子就不好糊弄了”
“接着我发现原来关注豆瓣同城活动的人数也是可以买的，你得让自己出现在首页的本周热门活动，一切就都好收拾了。具体的价格....这里就不透露了，慢慢的，演出多了，机会有了，什么样的赞美就都扑过来了”
“民谣弹唱这玩意儿彼此都很像，关键就看营销了，还是不够老练啊”
“你那小站其实也是破绽百出，一首歌播放量到了几万，下面的点评才一条，你当人傻子啊”
“莫非评论也可以买？”
“当然可以，只要你出得起钱，还有，‘推荐’小站的人数其实也可以买刷，你那五千粉的小站推荐人数才4人，寒掺了点吧，起码要保持一个百分之一的比例才正常啊。”
“金子，豆邮群发用过吗？我那次被坑惨了，三分钱一次，我发了一万封，毫无成效”
“现在豆瓣用户都精了，而且真正活跃的也就20%，让人代发风险大，人家会说你豆邮内容不吸引人，钱还没法退”
“金子兄给指条明路吧”
“与其代发还不如用豆邮群发工具，审慎选择用户，针对性的发送豆邮，效率会更高，策略也更灵活”
“是，是，阿比鹿奖实至名归，只要装的是那么回事，一切都会是你的”
“是金子总会发光嘛”
“哈哈”
“哈哈”
双方沉默了下来，金子似乎还有些话在酝酿
“你真的觉得阿比鹿是个实至名归的东西？”
金子发话了
“奖项啊，这玩意儿哪儿能闹着玩.....等会儿，你不会是说.....”
金子摆了个“6”的手势
笑而不语
演出结束了
临走时泡泡忽然想起了什么，抓着金子问了最后一句话
“你这么一套系统的营销花了不少钱吧，我记得你之前做专辑的钱还没还你大姑的”
金子摸了摸肚子，笑了笑
“是，我一个穷屌丝，一无靠山二无经济来源，一下子弄不了这么多钱。不过，这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有两个肾，一种只有一个。两年前，我是前者，现在，是后者。也好，缝针出院那天见到阳光，我像是又走了一道轮回，也许是这份釜底抽薪的决绝吧，我使的劲比你要狠，总算从深渊里探出头来呼吸新鲜空气了。现在他们都叫我中国的良心，失掉了一个器官，又成为了一个器官，上天还真是待我不薄啊”
“哈哈，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是啊，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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