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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二十载

须臾二十载

作者: 本行是翻译 | 来源:发表于2022-04-12 20:52 被阅读0次

    1999年的某个清晨,当莉从睡梦中醒来时,她先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坐起身,紧接着又躺倒,梦残存的碎片还在她的脑海里回旋,一个悠长的美梦。现在这个梦还像彗星一般拖着条逐渐消逝的长尾,她在那条长尾里窥见了骏的脸庞。

    想到骏,她混沌静止的思绪开始流动起来,一副副画面在头脑中闪现。骏笑起来时略显害羞的表情,骏沉思时长长的眼睫毛在脸上罩上了一层阴影......她知道自己的想象力有点夸张,但是所有与骏相关的词都是好的,害羞是好的,阴影也是好的,用现在的话来形容,骏长了一副盛世美颜,但当时没有这样的词,倒是留给她很多想象的空间。

    在学校里,他因为出众的外表远近闻名,他的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牵动着女生们的心。他平时总是那么谦和,只有在篮球场上一改常态,放纵而狂野,一米八五的身高,鹤立鸡群,那双裸露在外的肌肉分明的手臂,总会令莉按捺不住内心的骚动,那是一种很异样的感觉。

    骏的女朋友是他们学校里的校花,扎着两条麻花辫,白皙的皮肤,水汪汪的大眼睛,但看人时总爱眯着眼,又增添几分媚相。她时常在校园里晃悠,身边还有个女伴,在公众场合他俩很少在一起。但是校花碰到其他女生总喜欢晒幸福,有一次一脸甜蜜地对着莉说:“那天回家的时候我只穿了一件单衣,风吹在身上那个冷哟。骏马上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我披上,他里面就穿了件薄毛衣,冻得直打哆嗦。”

    临毕业出了一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据说校花姘上了另一个男生,那个男生的爸爸据传是银行副行长。但校花并不承认自己移情别恋,她说她本来喜欢的就是银行副行长的儿子。是后者先恋上了别人,直到现在才被她的深情感动,回心转意。

    莉到处向人打听骏的行踪,最后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饭馆找到了他。他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她以为他会喝得酩酊大醉呢。他看起来很平静,只是比平时更沉默了,身边坐着他的好友,一脸诧异地望着她。

    莉有点为自己的莽撞脸红,如果骏不是那么平静,如果他咬牙切齿地咒骂,甚至流泪,她一定冲上前抱住他,陪他一起恸哭,用尽一切努力安慰他,她甚至还打算自告奋勇去扇校花两个耳光。可现在她有点手足无措。

    骏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她,她愈发手足无措起来,她知道自己长得不美,比校花差远了。她与他四目相接,感觉到他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涌动,亲切而温暖,令她莫名感动,甚至想大哭一场。后来她才知道,那种东西叫作感激。

    2009年的某天凌晨,莉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天还没亮,卧室里鼾声如雷。她看了看身边的女儿,还在熟睡中,她伸手扭亮了灯,盯着女儿熟睡中的小脸发愣。那是一张秀美的脸,长长的睫毛像两只小手拢着,在眼睛下方投下一道阴影。

    这时,她感到脖子后面吹起一阵风,她的丈夫在酣睡中嘴一开一合,向外喷吐着热气。他们蜗居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房间内,只有一扇天窗,对着外面的走道,尤其到了夜晚睡觉的时候,她总感觉氧气不足,整个房间内弥漫着浑浊的呼吸气味。

    夏天更是难捱,开空调怕女儿着凉,因为狭小的空间内空调正对着床。不开热得睡不着觉,身边的庞然大物总是把她们娘俩逼到床沿上。但是即便如此,她也希望能离他远一点。

    睡不着觉便思绪万千。前几天她见到了以前学校的同学,是个男生,当年曾追过她。他长得很矮小,不过一米六八的个头,鼻梁上架着一副啤酒瓶底般厚的眼镜,当年在学校游手好闲,经常被老师叫到办公室训话,但他满不在乎。他的一句名言是:挨训已经够倒霉的了,再愁眉苦脸的那是倒霉到家了。所以,他照样吃喝玩乐,乐哉乐哉。

    他现在成了小老板,在当地最繁华的市口开了一家服装店,还雇了两名手下,浑身上下都是名牌,手机用的是刚上市的爱疯。眼镜早就摘了,据说去做了一次激光矫正,现在已经不近视了。他请她去高级餐馆吃饭,还送了她一只真皮钱包。他同她打趣说:“你要是早知道我有发达的一天,当年也不会对我爱理不理的吧?”她笑而不语。

    他的话闸子一打开就关不起来,东拉西扯的,居然说起了当年那个校花。她知道以他“包打听”的性格,小道消息信手拈来。据说银行副行长的儿子最后还是把她甩了,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校花一气之下跑去澳洲留学了。

    临别前,“包打听”的一双眼球外凸的眼睛在她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小心翼翼地问:“你们俩现在过得还好吧?”“唔”她答道。只见对方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说:“他人还是好的。比我好,不像我,吃喝嫖赌样样来!我是不肯亏待自己的,人活这一辈子就是要想得开,过得好,自己心情好最重要。”他还没结婚,谈了个女朋友,俩人同居在一起。但是假如重新来过,莉还是不会选择同他在一起,即便他有钱。

    回到家里,一进门,一屋子的油烟味,她婆婆正在厨房炒菜,从眼角斜睨着她。她婆婆是个矮胖的女人,年纪不过五十出头,过去曾在菜市场摆地摊,近两年因为腰椎病犯了便不再干了。她每天兴兴头头地买菜做饭,帮她接送孩子上幼儿园,她是那种闲不下来的人,可是她有时也会抱怨。

    她有时回到家,看到母子俩坐在那里,叽里咕噜地在议论什么,她知道一定又是他妈在抱怨自己命苦。她有时真的想不明白,这是何苦来着呢?她如果不想做饭也没关系,她自己来做,但是她婆婆一方面要抢着做各类家务,一方面又在她儿子面前抱怨,时时不忘提醒他他娶的老婆哪比得上老娘任劳任怨?

    对于这点,她感到很委屈,因为自己白天要上班,还经常加班,有时周末也被老板叫去加班,晚上又要带孩子,她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谁让她是职业女性呢?但她其实很羡慕其他那些女人,生完孩子就在家做起了全职太太,哪像她这般每天一大早就起床,在单位忙得焦头烂额,到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披头散发地跑回家。

    她走进自己的房间—家里总共两间房,大间里住着公公婆婆,小间朝北,对着过道,终日不见阳光,是她的婚房。她的丈夫此时正坐在床上看电视,上身穿着一件背心,露出两条肥硕的胳膊。他朝她看了一眼,没有说话,继续专注地看他的电视。

    她有时甚至有些神志恍惚,眼前的这个人是当年那个叱咤篮球场—篮球场四周围着一群迷妹们,包括她自己—身姿矫健,浑身散发着荷尔蒙气息的男人吗?简直判若两人!

    床上躺着的骏显得邋遢,颓废,或者他其实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只是过去的她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没有发现而已。还有他不冷不热的态度,过去觉得很酷,现在她一见就来火,她多么希望有个人对她嘘寒问暖,陪她聊聊天。

    她是那种风风火火,敢爱敢恨的女人,她不喜欢温吞水,没有主见,对老娘毕恭毕敬,早请示晚汇报,把她这个老婆当作空气。他在家什么家务活都不干,连自己的内衣放在哪个抽屉都不知道。脱下来的臭袜子扔得满屋都是,然后由他的老娘像捡宝一样,一只只收集起来,满脸甜蜜的笑容。

    她知道在她婆婆眼里儿子永远长不大。但是她看不惯,拉长了脸,面若冰霜。只要发现一只臭袜子,她就小题大做,用一只手的指尖把那只袜子拎起来,夸张地用另一只手捏住鼻子,对他说,拿到隔壁去。

    除此之外,她还经常为一些小事和他争吵不休。比如他今天又多花了五块钱,用来买碟片,她向他扳着手指头细数,如果这五块钱不买碟片可以用来给女儿买点什么,如果他坚持一个月不乱花钱,她女儿没准就可以买套画笔。

    骏很少同她争论,总是习惯性地保持沉默,于是她更来气,成天像怨妇一样喋喋不休,她知道自己不是个好儿媳,好妻子,可是她就是装不出来,也懒得装。时间长了,骏也开始躲着她,周末和朋友出去玩,平时经常躲在他父母的房间里,她也不便去叫他出来,就和女儿一起在房间里做游戏。

    她最恨他不上进,别的男人都在外面拼命赚钱,可他总像个长不大的孩子,闲暇时间喜欢去打球,偶尔也会同一帮狐朋狗友们出去吃饭,他埋单。为此,她和他激烈地争吵过,她说:其他人都比你有钱,可人家都不是傻子,为什么就该你请客呢?停了一会又说:三百块钱,三百块钱可以给孩子买多少块蛋糕,多少瓶汽水,你知不知道?!

    骏依旧沉默不语,只有偶尔被逼急了,他才会吼两句,比如请客吃饭是我的自由!她一阵癫笑,眼泪都快笑出来了,问他:你一个月就挣这点钱,女儿的兴趣班学费都靠我娘家贴补,你再看看我,省吃俭用,我才二十八岁,别人像我这个年纪都打扮得漂漂亮亮,我身上穿的全是最便宜的地摊货,就连这我都舍不得买,你有什么资格谈自由?

    每次吵架都以莉的全胜和骏的溃败而告终。但是她没有一点获胜的喜悦,因为她知道,骏并没有拿她的话当回事,他还是依旧我行我素。明明是千真万确的真理,可他怎么就听不进去呢?后来她想明白了,从头到尾,骏都没有爱过她,他不过是想找一个对自己好的人。她真傻,满腔的热情就这样被利用了。

    2019年冬天的一个早晨,莉从睡梦中醒来,发现冬日的一缕阳光正照在她的棉被上。她蜷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想多睡一会。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她很久没有享受过这么自在的生活了。

    女儿今年在外公外婆家过寒假。去年,因为老房子动迁,她公婆家分到了一间新房,面积大很多,两个老人搬去了新家。原本终于可以实现三口之家的梦想了,但她丈夫认为他爸妈年纪大了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于是也一起搬了过去。还劝她一起过去,但她以离上班地点太远,女儿上学不方便的理由婉拒了。

    她婆婆也让她过去,她知道对方不过是客套,媳妇始终是外人,生完孩子抚养孩子长大后就可以被抛开了。本来她还肩负着赡养公婆的义务,不过就她的烈性子,他们一家看到她都怕,成天没好脸色给人看。她想着把自己父母接过来住,反正这套房子他们也出了一部分钱。

    她现在终于想通了,“包打听”说得对,心情好最重要,她已经人到中年,对爱情早就不抱有幻想,过好日子最重要,当初如此轰轰烈烈的爱情到头来只带给了她无尽的苦楚。她希望人生的下半场可以开开心心。

    手头总算有些宽裕了,她要把自己失去的都补回来。她现在偶尔也会去一些餐馆吃上一顿,周末在家闲来无事就在手机上刷淘宝,家里买了成堆的零食,她也给自己买了时尚的新衣。

    她对自拍越来越感兴趣,无论上哪儿都不忘自拍留念。拍完后先用美图秀秀来个一键美白,然后开始在手机上给自己化妆,高兴起来弄个动物贴粘在脸上,或者在脸颊上加两团红晕,这样看起来显年轻。

    “包打听”前几年在江边买了一套高档公寓,两百多平的大平层,他老婆给他生了一对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经常在微信上晒幸福。他好些年前,凭借敏锐的商业嗅觉,从实体店转战电商,现在专卖童装,生意做大了。他老婆自嫁给他以后就没有出去工作过,家里还请了驻家保姆,进出开的都是宝马,他在他老婆生日那天还另送了她一部车。

    看着微信上他意气风发的面孔,莉忽然发现其实他不难看,现在岁数大了反而有种成熟男人的魅力,还透着一股子成功人士的睿智。她看他平时转发的文章都是关于财经和创业,而她自己的丈夫到现在还沉迷于球赛和各种打发时间的电视剧,为一些无聊的笑话吃吃傻笑,那颗已经谢顶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她感觉一阵反胃。谁让自己当初太年轻,竟然被一张皮囊所迷惑,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定将皮囊视若粪土。

    最近她的微信朋友圈还新增了一个联系人—校花,她还在澳大利亚,现在在做微商。她的人生也很坎坷,在澳洲举目无亲,也找不到什么工作,幸而她颜值高,在她即将奔三之前,成功地把自己嫁了出去,男人是个华裔,比她大整整二十岁,在当地的唐人街卖杂货,一年挣的钱足够养家糊口,但她还是希望可以通过微商赚点零花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校花向她问起过骏,她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下自己的现状。校花安慰她说:哎,女人还是对自己好一点,男人全都靠不住。不过她还念着他的好,感慨道:不过他以前真的对我挺好的。那你为什么不要他了呢?校花装作失忆,以她的性格她只会朝前看,对以前的事不感兴趣。她也没有什么是非观。

    她以前居然还恨过她,尤其是她劈腿的那会儿,她恨不能代骏去抽她耳光。而今她发现校花并不坏,她只是利用了自己的资本,为自己获取最大的利益而已。更何况也许她当年也没撒谎,她喜欢的没准真的就是银行副行长的儿子。

    莉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她只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她偶尔还会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当她还是个青春年少的姑娘时,她曾对生活和爱情有着怎样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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