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庄有一棵老槐树,据说已经长了几百年,连村里97岁的老族长,记忆中这棵老槐树,已经长成了中空。村里人迷信,树老成精,老槐树上挂满了祈福的红布条,周边用红砖垒起了花墙,每逢初一十五,过年过节,善男信女烧香跪拜,络绎不绝。
老槐树就在大队部旁边的大街上,枝丫低垂,覆盖了半个街面,花墙的外围已经到了半幅路面,过往的车辆只能绕着走,但没有谁怀疑老槐树占道的合理性。
这年春天,县里派了工作队,为的是帮助王家庄脱贫。带队的是交通局副局长刘海,进村第一天,就跟支书拍胸脯保证,“要想富,先修路,先把村里的路修了!”支书满脸堆笑,带着刘局长将村里的大街小巷转了个遍,转完村里,又转了连接外界的出村路。一圈转下来,刘局长是气喘吁吁,进了大队部端起支书递过来的一碗水,一口气灌进肚子。
“支书,刚才这一圈下来,我大概有了底,修路的任务其实不太大,主要是出村的路口需要重修,其他的街巷重新沥青罩面。”
“是啊!路还算好走,就是有点窄,想拓宽点。”
“你说这话没错,特别是旁边这条路,老槐树都占了半条街,车都没法过去,为啥不把那棵树锯了?”
“唉,别提了,这棵老槐树都被传成神了,我去年刚上任的时候,就曾提议把老槐树锯了,但阻力太大,差点没把我骂死,只好不了了之了!"
"还有这事?这棵树如果不挪窝,这路可不好修啊!"
“这样吧,咱先把别的路修好,我再想办法做工作,把老槐树想法锯了或挪了!”
“也行,我这几天就去跑修路的事,争取尽快实施。”
支书又详细地向刘局长介绍了老槐树的种种传说,听得刘局长一行是又惊奇又感觉好笑。
日子一天天流逝,王家庄的路也在一点点地变好,人们的出行也更加顺畅。唯有大队部旁边的老槐树依然矗立在路边,占据着半条街道,享受着人间烟火。刘局长再次和支书一块商量拓宽街道的事,最上愁的依然是老槐树。
“支书,想出来好办法了没?”
“我能有啥好法?该说的都说了,大会小会开了好几次,上门做工作也不下几十次,但总是有人强烈反对,而且都是上岁数的大爷大妈,软的不吃,硬的不行。”
“这项目我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争取来的,时间可不等人啊!”
“我也晓得利害关系,本来是大好事,不能办成大败事,实在不行,明天找个吊车,直接连根除掉!”
“还是稳妥点好,不要着急来硬的,万一弄出事来,不好收场。”
“我也就是一说,来硬的是下策,晚上再开个党员和群众代表会吧,再想想法。”
“嗯,到时我也参加。”
晚上的会,其实并没有多么紧张。拓宽街道是好事,参会的人都一致同意这个观点,但一说到老槐树,反对的、支持的、沉默的,阵营分明。不争也不吵,就是定不了调调。
散会后,刘局长与支书留下来商量。
“支书,我看这事开会解决不了。”
“真是头疼,要不我去找找老支书,让他给出个主意?”
“老支书最近也没见着,他没在家住?”
“前段时间病了,出医院后在城里大儿子家住着呢。”
“你明天去一趟吧,看看老支书有没有高招。”
第二天,支书早早就出门赶往城里,回来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刘局长迎上前去,劈头问道:“咋样?”
“看把你急得?进屋慢慢给你说!”
“我能不急吗?局里为了这个项目,已经催了我几次了,上午又打电话,要是再不开工,恐怕就黄了!”
“啊?千万不能黄了项目,拼着得罪乡亲,我也得把街拓宽了!”
“老支书没给你想个办法?”
“老支书给我拉了个单子,让我去找几个人,只要这几个人做通工作,那就成了。”
“都是啥人?”
“一类是据说老槐树保佑办成事的,一类是背后推动老槐树享受香火的。”
“这事儿能做通?”
“试试吧!”
支书召集村干部,按照名单,分头上门做工作。到吃晚饭的时候,大家都垂头丧气的回来了。不用问,一家也没做通,而且都挨了骂,甚至还差点挨揍,只好再次作罢。
刘局长回驻地的时候,看到老槐树地下三五个人影晃动,隐约听到,他们在讨论轮班保护老槐树。心里不由得一惊,看来,今天的分头劝说,倒成了矛盾激化的导火索,事情愈发棘手。
第二天一早,刘局长急匆匆地跑到支书家,将昨晚看到的情形说了一遍。
“看来,这事没法善了了。”
“我也担心啊!越拖事情越难办。”
“这样吧,我一会儿去趟乡里,给书记汇报一下情况。”
“中,定个准信儿,快点解决了。”
支书到晌午边回来了。
“怎么说?”
“明天一早,来辆吊车,直接把老槐树连根除掉!”
“不会出事吧?”
“乡里协调派出所明天来助阵,还派过来十个乡干部。”
“这是做好大干的准备了?”
“这也是没法,事情顺利还好说,如果真有人捣乱,那只能以妨碍项目建设,拘几个人。”
“唉!这事弄的,好事办砸了。”
下午,支书又开了个小会,分头做好准备工作,并要求做好保密工作。
第二天早晨五点,刘局长和支书来到大队部,发现老槐树下站满了人,人头攒动,好不壮观。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到底是漏了风声。”
“刘局长,今天无论如何都是要把老槐树除掉的,咱们去会会他们。”
支书走到人群前,大声说道:“老少爷们,这大早起的,都在这聚着干啥?”
“支书啊,你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三叔,您这话啥意思?”
“行了,别装了,吊车都进村了,我们的树神,就快让你们除掉了!”
不远处传来了吊车的轰鸣声,隐约的还看到了两辆警车和三四辆轿车缓缓驶来。
“你个小崽子!学会勾结外人祸害乡亲了?真是没良心啊。”
“支书的心太狠了,叫警察来抓我们,大家齐心协力,看他们能咋样?”
“想动树神,除非往我身上压过去!”
…………
随着吊车和车队地不断驶近,人群的咒骂声、指责声,此起彼伏,乱成一团。村干部也在陆续赶到,看热闹的群众从四面八方露出了头,以老槐树为中心,以支书和刘局长带领的村干部党员、乡长带队的乡干部和民警为一方,以王家庄的善男信女为另一方,形成了对峙局面,气氛紧张,吵闹声不断。
“乡亲们!不要吵了,我是咱们乡的乡长,请听我说几句话,”乡长不知从哪里找到一个手持喇叭,开始发表演讲。
“这棵老槐树大家对他有感情,我可以理解,但拓宽街道,修路致富,都是为了大家好啊!这个拓宽街道的项目,是在咱村驻村的刘局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争取到的,现在项目要施工,老槐树拦住了,大家摸着良心想一想,路宽了,谁得的好处多?是刘局长吗?是支书吗?是乡政府吗?都不是,还不是方便大家,方便儿孙后代?”
“这棵老槐树的事,我多少也听说过一些,简直是传成了神。乡亲们,封建迷信会害死人的!大家不要吵不要闹,静下心来想一想,看我的话有没有道理。”
乡长说完,对面的人群一片死寂,接着就是一阵窃窃私语,其实道理大家都知道,有些人是抹不开面子凑数的,有的是糊里糊涂让人当枪使的,真正的死硬分子,就是整天招呼香火的几个人,为了不断香火钱,才卖力的鼓动人们群起对抗。一乡之长说的话,让一部分人当场找个借口就离开了是非之地。
乡长这边也是马不停蹄,召集乡村干部党员,搭配分组,立即去做群众工作。让派出所民警拉开距离,四周警戒。到底是乡长出马,一个顶俩,经过三个多小时的努力,连拉带劝,恩威并用,老槐树下保护树神的群众,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十来个人,年纪都不小了,看样子都已经是60开外了,无论是劝说还是警告,死活是不让路。
乡长一看这架势,立即向吊车招手示意向前,缓缓逼近老槐树。在距离护树老人三米远时,看着吊车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吓的几位赶紧离开了老槐树。只剩下两个老神棍,一副大主凛然的样子,直挺挺的站立不动。吊车司机到底是不敢真的去撞人,到两人向前,稳稳停了下来。
“你有种压死老子吧!”老神棍愈发得意。可他的得意还没有一分钟,几名警察迅速上前,将两个神棍控制,为除掉老槐树扫清了障碍。
警察正押着两个神棍上车,只听远处一人高喊:“乡长,请停下来,我有话说。”原来是老支书到了。
“你怎么跑回来了?”
“乡长,我回来就是为了老槐树的事,怕出乱子,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
“赶上了,老槐树还在,你也要护着不成?”
“我来求个情,老槐树毕竟几百年了,能不能让他挪个窝继续生长?不要连根拔起,毁了几百年的树。”
“这个不是不可以,只是一时那有现成的地方?”
“地方我都找好了,这个您不用操心。”
“那行,只要是能够顺利拓宽街道,并不一定非得把老槐树弄死。”
“还有就是您给我个薄面,把他俩放了吧!我严肃批评他们。”
“你呀!好吧,交给你处理吧!但是有一点,老槐树就是老槐树,不要再神神道道,搞一些烧香跪拜的荒唐事,再发现了,别怪我不客气!”
“您放心,不会再有这事了!”
在大家的共同努力下,街道拓宽如期完成,王家庄村的面貌更加秀美,乡亲们的日子更加红火,老槐树的新家也成了当地一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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