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这是白居易写给刘禹锡的醉后感言,诗的名字是 赠梦得 前日君家欢,私下揣测当是沉醉两日酒醒后的作品。二十年前曾有幸淘到过一本郭沫若写的 李白和杜甫,品相不错的暗红色的封皮,到手后不释卷地读了一天,可惜后来借给同学看,忘了催也就没还给我。不过,里面讲的东西,现在想起来都赧颜无地,也见识了一个文人如果从政治角度做学术会有多可怕,里面洋洋洒洒飘飘悠悠,似考据又似文字游戏,印象深刻的是这俩豪客的种种饮酒事迹,考证还说杜甫死于牛肉白酒而李白死于慢性酒精中毒,并且还有定量统计结果:杜甫诗文谈及饮酒21%,李白16%,所以结论当然是杜甫是个更大的酒鬼。但照此算法,我看酒盏酌来须满满的白居易恐怕并不在二位之下,他曾言:终日不食,终夜不寝,以思无益,不如且饮。我们课本上知道的这位香山居士实质上还有一个号叫作醉吟先生,当然这种事情教科书一般不告诉你,诗文里谈及饮酒的我算了算大概在32%,妥妥的三大诗人第一名,可见酒对于大家诗文创作的力度和灵感的刺激。
同样在西方,麦芽和酒花酿成的啤酒也催生和成就了灿若星辰的一代哲学家和科学家,啤酒源起中东,汉穆拉比法典上即有载,后兴于埃及,经希腊至于西欧,随后英德将其带到新大陆和中国,作坊也从家庭转到修道院及至今天的酿酒公司,至今洋和尚的酿酒技术仍享有盛名。比如前些天在超市里还看到了所谓Cardinal,也就是瑞士红衣主教大桶装啤酒,但不得不提的,是比利时如雷贯耳的Trappist特拉普系列啤酒。这是当初La trappe修道院的苦行僧们,谨遵引修派圣徒圣本笃的教导,在祈祷劳作而不交谈如受过之觉远之余,每日定量慢工细活地给自己酿些就着面包的饮料,顺便换点生活用品的零花钱。现在这个系列京东现在找得到的,有Chimay智美、Rochefort罗斯福、Westmalle西麦尔,然而大名鼎鼎产量最小号称啤酒之王的Westvleteren韦斯特乐行却缘悭一面,全系列的六种啤酒BIG都很高,甚至针对每种酒,严肃的酒厂会根据每种啤酒的外观香气口感,尤其是泡沫的形成发展持续演变耗散机制设计出不同的杯形,如果你足够细心,还会看到有些杯肚底部刻有字母或者花纹,这可能会有造型的考虑,但更重要的是控制和展示泡沫。
每年十月在德国慕尼黑,都会有一场关于啤酒花和麦芽的相逢的纪念盛会,如果我们的八月节叫月饼节,那这里的十月节就是啤酒节了。在Theresiewiese地铁站口附近,如同万圣节一般拜恩州的德国人穿着各式民族服饰,浩浩荡荡地奔向不用门票的洋庙会,门口抬头一看,像听见上帝在召唤,孩子们,嗨皮吧。
小酌而微醺之后,沿啤酒广场东行不到二里地,有一处巍峨辉煌的哥特式建筑慕尼黑新市政厅,在十月晴空下,高高的钟楼孑然独立,俯视着大千世界里随波逐流的我们。这里的Glockenspiel木偶报时钟是不得不看的,每天十一、十二、十七点、二十一点这四个点儿报时时,塔楼里上下两排的三十二位人偶或骑洋马持剑,或吹号提灯,手舞足蹈不亦乐乎,向下面无数行人致意的同时,也精巧地彰显了这座BMW总部城市里市民们无以伦比的机械才情和艺术天分。
每座名城都有自己独特的城市精神,这不是几个字就能概括的,更何况大家都弄这些后,就会发现就像学校的校训,变成重合率极高的千面一律,所以当然也不能用形式主义去反对形式主义。不过作为凝固艺术的独到建筑,肯定是城市精神的具体物化好载体,比如说一提北京,先想的就会是这里有天坛长城天安门,一般不会想这是主席他老人家住的那个屯子以及那么几句口号。那么,这座市政厅的钟楼就是它的城市精神,德语里有个词 Zeitgeist 叫做时代精神,体现的是具体历史时代的本质和潮流,那么估计 Stadtgeist 城市精神这个单词也会存在,与时间维度的Zeitgeist不一样,空间维度的Stadtgeist体现的,想来当是彼地市民们认同的精神价值和追求。
另一处慕尼黑城市精神的所在,是在西南方向隐藏在氤氲雾气间的悠悠绿林里的新天鹅堡。十九世纪初雅克布和威廉这格林家弟兄俩编成的 儿童与家庭童话集,也就是众所周知的格林童话集中,青蛙王子灰姑娘白雪公主们所居住的一个个幻想中的尖尖塔顶的城堡,在这里或许就能找到原型,甚至今天迪斯尼公司的城堡商标就是取材于此。
新天鹅堡的主人巴伐利亚国王路德维希二世,传说自幼及长一生迷恋表姑茜茜公主,但公主十六岁时离开巴伐利亚去作奥地利皇后之后,他便想方设法远离所厌恶的不详城市,甚至动用国库亲自参与设计督造了这座以天鹅为图腾的壮丽高贵的白色城堡。不过这位不理国政的国王却深受人民爱戴,然而当地政治势力无法容忍他,在被宣布精神失常后从新天鹅堡拘捕关押,随后在附近清冷的施塔因贝格湖中发现了他的遗体。尤记茜茜语矜矜,哒哒蹄声远雾林。想来当年的小小少年目送茜茜远嫁时眼前所见的,也许就是这个样子吧。
远望这个最接近童话的地方,像是在看几颗国际象棋的棋子,这个角度能够看到一个王一个象两个车,高高的王是路德维希,象会不会是瓦格纳?两个车又会是谁?后是不会有的,因为这座城堡从来就没有女主人,即便当年茜茜公主把同样美艳倾国的妹妹苏菲公主介绍给国王订婚,但犹犹豫豫的他在婚礼前两天却终于退婚。在这里留有深刻烙印的作曲家剧作家瓦格纳,是前承莫扎特后启施特劳斯,又是李斯特女婿的一代传奇人物,曾在此得到知己路德维希的无私赞助。作为回报,瓦格纳呕心沥血地推出了神剧 尼贝龙根的指环,根据北欧传说和日耳曼神话创作而成,他如此钟爱此剧,以至于要求为它专门建造一座专门剧院,就像孟京辉建蜂巢之于恋爱的犀牛。
在十月某个周末的黄昏,从富森回到市区的路上街边看到这样的景象,安安静静的街道上,远处一座座标志性的黄色建筑仿佛在向金黄透彻的啤酒致敬,路边满街的汽车绝大多数都是德国车,所有的东西都被方脑袋的德国人安排得井井有条,Alles im Ortnung。在飞驰的车上,欣赏衣着搭配清爽异常的美女,味道就像在品小麦麦芽酿造的五摄氏度白啤酒,口味淡爽,麦香悠扬。只是,途中缀行的小伙有点抢镜了。
漂洋过海之后,在每年九十月份的北京奥体公园,浓郁巴伐利亚传统的国际啤酒节会将如期召开,召集着我等老饕们如约而至,在慕尼黑啤酒大棚、HB皇家啤酒大棚、茜茜公主大棚和新天鹅堡大棚之间,眼花耳热之后,满口孙贼与丫挺齐飞,满目脸色儿共黑啤一色。 价格你当然会发现相当不菲,但真正的目的当是在感受气氛,比如同样的咖啡在星巴克与漫咖啡中与在家品就是不一样,就算你法压壶虹吸壶滴漏壶用得分毫没有差别。只是在你酒醉慕尼黑之后,尝到这里啤酒的味道时,总会变得挑剔很多,也会在朦胧醉意中,想起那个十月的黄昏。
Auf Wiedersehen, Muen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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