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倒影

天潮潮地湿湿的南风天，在一块干燥粗糙的毛巾上结束，毛巾就挂在浴室的墙壁中，浴室就建在江南的一栋小区中，小区就矗立在回南天的氤氲中。

花洒喷溅，滑溜了赤条条的身躯，遮蔽了乌漆漆的眼睛。在一片浑厚的黑里，循着记忆的空间一摸，那糙糙的质感填满了掌心，心头亦不由得震动，竟已是干干的了！忽而湿漉漉的身子急窜到窗边，望着阔别已久的媚日，如同见到老情人般，光芒照着心花儿欢喜地开了。

倒影，我看到水中的倒影，局限在一滩椭圆的水洼中，水洼里有轮廓清晰的高楼，楼层与楼层间的光景也秋毫可见。那是一滩属于都市的水洼，属于柏油路的倒影，属于都市人生的缩影。倘是在乡野的水洼，必定混浊浓郁，远远望着，难以察觉它里头有一个怎样的影世界。

而都市的水洼，亦映照着都市的气息，那方块的影子中囚着多少庸碌的心，又有怎样的契机使影世界中的某颗心参悟影生活的真谛？

边缘，那一滩水的边缘，是人生的界限，影世界的人儿无论如何也跳不去；是交际的圆圈，圈内圈外迥然不同，圈内的人自得其乐，圈外的人甚难恭维；是认知的局限，是新知的起点，是桃源外仿佛若有光的小口。

十年，有人囚在水滩中十年，十年里，那人或许并非过得不好，相反，过得甚至是惬意舒适的。那里有蔚蓝的天，有俨然的屋，偶尔风雨缥缈但很快归于平静。平静，像光滑的瓶镜。偶尔那人在触碰到了瓶颈，但很快缩回了尚未受伤的双手，自美其名曰：“及时止损”。

倏然艳阳从楼背后腾升，圈圈圆圆开始沸腾模糊。模糊了，一切都模糊了，骚乱了，那颗心慌乱了。那颗心跳动的节律开始不规则，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寂寥无声的夜晚，那人能听到那颗心在梦乡呓语，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薰衣草香的棉絮里，那人能听到那颗心在低声呢喃。

它在说什么？它在说什么？它究竟在说什么呢！那人百般追问，终不得其解。

那人的的确确收到了冥冥中的旨意，不知是从哪儿来的呼喊，从阿鼻地狱抑或灵山宝界，又或是都市柏油路上一滩不起眼的水洼。

十年了，十年，那人总是不知道自己在追寻什么，自己的目标是什么。父母是他那叶小舟的波涛，亲朋是他波涛上的流风。木盆里的襁褓无奈不能抉择漂流的航迹，而那人舟上绑着的桨却泡着腐朽。

那人在蜿蜒的激流中漂荡，前方已能隐约见着瀑布，那人大喊着不，却也只是喊，只是叫，只是落泪，只是神伤，只是落泪神伤之后的叹息，只是喊叫之后的疲颓。破烂的木桨仍在他手边泡着泡着，那舷上的钉锈迹斑斑，桨柄焕然一新。

不知归路，也不知去路。不知瀑布下的命运。这就是那人，恍然间像在疾速漂流着，恍然间又仍在那滩清晰洁净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