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来我一直喜欢读点散文。读多了,渐生厌倦,现在读得少了,到手的许多散文索性翻都难得翻了。因为在我们太多的散文中充斥着套话、老调子,充斥着那些像滑行一样自我运转的东西。我们的文风,我们的那些各种各样的文章,可能同有此病。
由此,我非常赞同作家李敬泽所说:“现代以来最伟大的散文家只有一人,就是鲁迅。在鲁迅的手里,散文真正变成了一个强有力地表达现代人复杂经验的文体,比如他的杂文、他的《野草》。可惜,鲁迅之后几乎是后无来者。”
李敬泽说他现在每逢写散文,要给自己立一个规矩,会告诉自己,不要写着写着,把自己写成一个古人了,尽量不要带古人腔,甚至不要带文人气。他发现他常常写的那些露出了古人腔和文人气的文章,通常能够得到最多的表扬。但他觉得这是他的病,就是在散文传统中深深积淀着的陈陈相因的文人气的东西,那些从古典散文传统中因袭下来的腔调、笔法。他说这不是真的他,他在生活中不是这样的,他内心甚至也不是这样想的。但在写文章时,苏东坡附了体,袁宏道附了体,张岱附了体,那么多古人都在他身上,他花团锦簇地写下来,自己觉得写得很爽,大家都夸,但他自己对这个要警惕。因此他建议,要写现代的散文,要让散文表达现代的真实的复杂经验。
他说:“100年来,散文的现代性转型还没有完成。我们还不习惯在散文中表达我们的复杂经验,袒露真实的自我。我们很容易就被沉重的‘文’的传统裹挟而去,使文章变得优雅、平滑、顺溜、好看,但是,是假的。”
其实,散文的真理也就是那么几句。第一句,孔子说的“辞达”;第二句叫“惟陈言之务去”。要告诫自己,我们要表达的是以前别人没有说过的、没有感受到的,现在我要想办法把它说出来,给它词,给它形式,给它逻辑,最后把它形成一篇文章。如果能够克服这个难度,你得到的一定是一篇值得写的文章。你不仅得到了一篇文章,你也在这个写的过程中,更有力、更准确、更深入地认识了自己,或者认识了事物。因为,无论是自己还是事物,它的真相其实都是隐藏在你那个说不出来、表达困难的地方,你把表达困难、说不出来的地方说出来了,那你在这个世界上的道行、眼光和本事就都长了一层。最庸常的生存,就是永远生活在别人的话里;最庸常的文章,自然也是永远在重复别人的话,但不这样庸常是很难的。每一个写作者,都应该努力做到“辞达”,努力做到直接地、有力地、清晰地、有逻辑地把自己生命里和世界里那些难以表达的东西表达清楚,这就是现代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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