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柜上小雅留下的戒指是人字拖生活里唯一的寄托。多年来,凡是涉及感情方面的事他总迂回处理,能避则避。
他的癖好有些不同,喜欢收集各式各样的人字拖。以至于不管什么场合他都会穿一双人字拖出现,除非是出席非常正式的场合,他才会备上一双闪光的皮鞋,那也是他众多人字拖中唯一的一双皮鞋。要说为什么他会如此喜欢人字拖,在一次和他的聊天中他告诉我:一双人字拖就好像两个永不分开的人一样,一直相互扶持着走完眼前的路,再一同面对未来的路。
我和人字拖是多年的好友,他辞去原本高薪的工作在街角咖啡店旁开了一家书店,这几年却突然没了联系,对这其中的原因我也很好奇,那一晚我被他叫去喝酒,他对我讲述了他和粉红裙的故事。
龙舌兰的邂逅
清晨的集市没有展现出它本来的面目,清净整洁的街道和托腮打盹的商贩让人产生一种乱入鬼市的错觉。水果店的老板正坐在屋子里玩着电脑,他不愿像其他商贩那样坐在外面,似乎在那间小屋里可以带给他所需的全部安全感。对面卖菜的大姐正在屋后努力的够着她要拿的东西,肥硕的身体被玻璃挤得扁平,之前圆润的美感荡然无存。几分钟后,她长出了口气,似乎在庆祝这次艰难战役的胜利。你看,她正甩着两条犹如拨浪鼓鼓锤般短小的胳膊奋力前行,下坡的路貌似并没有为她的行走带来多大帮助,可她还一个劲的向后仰,这可能为她对抗身后的大风带来不少帮助。人字拖路过集市时已经过了中午的日头,饥肠辘辘的他路过经常买菜的摊子时想着要吃些什么填饱肚子。
“大姐,我要些葱姜蒜,再来点肉馅。”
“嗬,是你呀,小伙子。又做炸丸子?”
“对啊,她最爱吃的嘛。”
人字拖拿了东西转身离开了,大姐看他走远了长叹了一声:“哎,挺好的小伙子就这么毁了。”随后又转身对正在玩手机的儿子说道:“你可不能学他,天底下女人多得是,以后可别让我这么操心。”
到家后,人字拖就进厨房忙活起来。约么几十分钟后他用小盘装了一些炸丸子,又盛了一碗饭放在餐桌上,剩下的炸丸子他仔细装在那个碗里,放在了小雅遗像前的供桌上,“开饭啦。”
一觉醒来天已经彻底黑下来,电话默不作声,甚至连定好的闹钟都没有响,这大概就是孤独的味道,他走向卫生间洗了把脸,镜中人对着自己笑,笑着笑着就哭了。
霓虹灯笼罩着深夜的双溪路,间间酒吧敞开大门欢迎着每个孤单无助的人,他们在这里寻找到了史无前例的归属感,灵魂丢给门卫保管,肉体在舞池中大肆摇摆,诱人的舞姿惹人血脉喷张。爱情被人雕刻出精美的图案并巧妙的摆放在水晶盘中,服务员谄媚的递送过去随之双手接过一叠厚厚的钞票。人字拖心无旁骛的走向吧台:“龙舌兰。”他擦去杯口的盐,将柠檬丢在一边,举杯一饮而尽,刺鼻感伴着辛辣味一同顺着舌根直淌肠胃,他渴望能在这人声鼎沸的酒池肉林中得到一丝救赎。
“酒保,给我一杯跟他一样的。”粉红裙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他旁边,今天她没怎么化妆,只淡淡的打了些眼影。
“又是你啊。”这周已经是第七次见到粉红裙了,人字拖并没有太过意外。
“对啊,我是跟踪你来的。”
“干嘛跟踪我。”
“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叫我人字拖就好,朋友都这样喊我。”
“人字拖,好奇怪的名字。那你叫我粉红裙吧。”粉红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哎呀,辣死了。你怎么爱喝这种东西。”
人字拖微微一笑不再说话了。再一次的邂逅浸泡在龙舌兰浓郁的酒香中,冰冷后的辛辣让人心头一暖。
大暴雨
几日后的暴雨没能踩准人字拖的脚步,似乎是在为没有淋到他而懊恼,傍晚的雨格外凶猛。单身汉的生活如单细胞生物般简单,下雨天守着空荡荡的房间,那种寒意由心底传来,彻骨难耐。孤独是排列组合后的黑暗,纵然点再亮的灯,那黑暗也还是把他死死地包裹着。
大雨渐渐收起了恐怖狰狞的面孔,延残喘的雷声时不时响上几声。闷热感被大雨一扫而光,人字拖决定下楼走走,公交站没了早上的热闹景象,他向着酒吧的方向慢慢的溜达着,突然他看见公交站里站着一个人:
“是你,既然都跟踪到我家了,为什么不上去呢?”
“谁稀罕跟踪你啊。我就住在对面楼,我是弄丢了钥匙才在这躲雨的。开锁师傅硬说这种天气他不敢出门,这家伙肯定是怕遭雷劈。”
人字拖看着粉红裙狼狈的样子想笑但又觉得不礼貌。
“我家就在附近,先去我家吧。”
“你就不怕我是坏人或是夺命的女鬼吗?”粉红裙一脸阴险的看着人字拖。“都淋成这样了,还有心思开玩笑,快走吧。”
浴液的香气从人字拖的T恤里钻出来,在这个临时的二人世界中跑来跑去,惹人浮想联翩。两人尴尬的坐在沙发上不知说什么好,没有在外面碰面时那么自在,人字拖干咳一声并顺势起身给粉红裙倒水。
“这T恤可真丑。”粉红裙调侃道。
“不想穿你就脱了。”
“不要脸。”
“这是?”粉红裙瞥见了供桌上的遗像接着问道。
“我女朋友,在一次意外中去世了,那晚也是这样的大暴雨。”人字拖递给粉红裙手中的水,并拿一块布把小雅的照片盖住了。
“啊,对不起。”
“没什么,已经过去很久了。”
“你一定很爱她吧,还在家设了灵位。你就不怕吓到来串门的客人啊?”
“我和小雅都是孤儿,也没什么朋友。”
“那你还像原来一样爱她吗?”
“与你无关。”
“冷冰冰的像个机器人,不说拉倒。我睡哪里啊?”粉红裙气呼呼的说道。
“睡卧室吧。但不可以乱翻东西。”
“你...”粉红裙把手里的水杯使劲塞进了人字拖怀里,转身就进了卧室。
吱呀作响的齿轮将命运这个庞然大物从狭窄的小溪又推回了广阔无垠的大海。人字拖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于是出门去了双溪路的那间酒吧。“龙舌兰。”酒保递给他一个子弹杯“新到的,比以往的更烈。”酒过三巡,舞池中依旧热闹非凡,台上的DJ像打了永远不会失效的兴奋剂,节奏亢奋异常。人字拖扶着墙一步三晃的走向门口,夜风有些凉,他并不怎么在意。一阵风钻进心窝,顿时胃里翻江倒海,他蹲在树坑旁呕吐着,虽有些难受,倒也痛快了不少,不知什么时候粉红裙出现在旁边,左手攥着纸巾,右手向他递了一瓶水。
“那晚我要是陪着你的话,是不是就不会有那场意外了?对,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小雅。”人字拖泪流满面醉醺醺的盯着眼前的粉红裙说道。
“我带你回家。”
到家后他就倒在沙发上睡死过去了。
“小雅姐,这以后可怎么办呀?”粉红裙长叹着。
躲在年月背后,透过圈圈年轮看着那人走走停停,似来,又似去,始终是让他牵挂的人。
酥饼的香味
粉红裙将人字拖安顿好后就回了卧室。她害怕人字拖又偷偷跑出去就不敢再睡了,她东瞧瞧西望望,这个房间很整洁,不像一个单身汉的房间,床头柜上还放着小雅的照片和一枚精致的白金戒指。粉红裙偷偷的把戒指戴在手上,尺寸刚刚好。她马上想起了人字拖的话,“只可以睡觉,不能乱翻东西”她连忙取下戒指,还按照原来的位置摆放好。然后轻轻的去客厅看了看呼呼大睡的人字拖,她这才放心的睡着了。
次日清晨,粉红裙早早起床拿着鞋柜上的钥匙蹑手蹑脚出门去小区超市买了酥饼,然后又蹑手蹑脚的回来,在确保不吵醒人字拖的情况下,为他做好了早餐。这家伙的睡相还真夸张,把脸埋进沙发靠背里,难道不怕窒息吗?粉红裙正在心里吐槽着人字拖的睡相,人字拖突然翻身险些撞在粉红裙脸上。粉红裙闪躲过后,仔细端详着人字拖,长得倒是还算可以。屋子里安静的只能听到人字拖粗重的呼吸声,粉红裙看的有些入神,不由得双颊绯红,脸上的灼热感让粉红裙紧张异常,突然她扬手给了人字拖一巴掌,大声喊道流氓。人字拖在一切不明的状态下醒来,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睁的像40瓦的灯泡一样,一脸无辜的看着粉红裙。
“早餐做好了,在餐桌上。”粉红裙边说边急匆匆的逃离了作案现场。
“什...什么啊?什么跟什么啊?”人字拖揉着脸看着粉红裙离开的背影。
餐桌上飘来酥饼的香气。脸没有刚才那么痛了,简单收拾一下,他就去开店了。一上午人字拖都心不在焉的,有一本书居然忘了给顾客扫条形码,惹了一场误会。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挨打,他明明记得自己昨晚什么都没干啊。难道是因为断片之后干了什么才挨打的?再不然是因为昨晚自己梦游进了卧室了?那也不对啊,如果昨晚进了卧室,那当时就应该挨打啊。匪夷所思的剧情加上睡眠不足再加上突如其来的惊喜,让人字拖头痛欲裂。
“老板,有《霍乱时期的爱情》这本书吗?”一个女声提醒人字拖来买卖了。
“往里走,在世界名著的架子上。”他一边说一边寻着声音的主人是谁,这声音似曾相识。
“啊,找到了。”高跟鞋由远及近,人字拖伸着脖子等待谜底揭晓的一瞬间。
“秋楠,怎么是你啊?好久不见啦。”人字拖看着眼前女生有些诧异。秋楠是小雅大学时期的寝室好友,毕业后顺理成章的进入自己老爸的公司上班,是个十足的大千金。但那时每逢周末只要有空她都会来小雅家蹭饭,还扬言小雅伴娘团里的首席位置非她莫属。
“你现在还好吗?”秋楠吃惊的表情下透露着些难过。
“还不错啊。每天开店闭店,虽然挣得不多,倒也充实有趣。”人字拖平淡的说道。
“自从小雅去世后,你也离开了公司。好不容易爬到那么高的位置,不觉得可惜吗?”
“没什么好可惜的,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对吧。而且那时小雅整天缠着我,要我在咖啡店旁开一家书店。”人字拖的表情显的有些黯淡。
“也对,这样自由自在也没什么不好。那祝你一切顺利喽。”秋楠灿烂的微笑,阳光洒在她的嘴角,旁边咖啡店的香气偷偷溜进了回忆。
秋楠走后人字拖捧着手里的书刚看了几眼就睡着了,早上的惊魂尚未安定,小憩一刻才是最好的回礼。
“我们以后就在这条街上开一间自己的书店,好不好?就挨着我们常去的那间咖啡店。清晨的阳光照在第一本翻开的书上,我在喝咖啡,你在整理书架,太完美了。”小雅边说边得意的笑着。
“哪里完美,为什么不是我在喝咖啡,你在整理书架。”
“大男人那么矫情干嘛。你就说好不好嘛。”
“如果你愿意嫁给我,再给我生个娃,我就考虑一下。”
“你个坏蛋,站住,别跑...”
客人进门的门铃声把人字拖从梦中唤醒,泪水打湿了扉页,一瞬间他仿佛又回到了清晨的餐桌旁,闻到了酥饼的香味。
翻转的沙漏
秋楠回家后像蔫黄瓜一样瘫倒在沙发上,桌子上还摆着她和小雅的合照,那时是枫叶飘落的季节,她俩围着一条淡黄色的围巾,脸贴的紧紧的,像一对双生儿。那本《霍乱时期的爱情》从包装袋里滑落出来,真希望人字拖不会像佛罗伦迪诺 阿里萨那样守着一份半个世纪都触手不及的爱,虽然浪漫,却不实际。天啊,太可怕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小雅所有的付出将沦为一滩死水。
“我不能再陪着他了。”小雅在手里把玩着人字拖送给她的布偶小熊。
“嗯?你说什么啊?”秋楠怀疑自己听错了。
“上个月我去医院检查,结果不太好。ALS。”小雅的神情越发黯淡下来。
“ALS是什么啊?”秋楠的表情更加疑惑不展。
“简单来说就是渐冻症,属于一种罕见的绝症,目前的医疗技术还没办法根治这个病。”
“我不信,肯定可以治好的,对吧。”时间似乎暂停了几秒钟,秋楠上前紧紧握住小雅的手,小雅手中的布偶熊被捏的有些变形了。
“治不好的,最后就会像个植物人一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不过没关系,我就说我天生不凡,连得的病都是全世界最罕见的,肯定是上天想让我这个小仙女快点返回天庭,才赐给了我这个病。”小雅脸上挂着微笑,声音却开始哽咽,眼泪顺着脸颊砸在了秋楠的手背上。
“我带你去看医生,找最好的医生。”秋楠激动的站起身。
“我舍不得他。”小雅哽咽的说道。她一把攥住了秋楠的衣角,像是死死的攥着一根救命稻草。
“人字拖他知道吗?”
“我不会让他知道的。”想起人字拖,小雅马上擦干了眼泪,眼神中的坚定像是披荆斩棘的女战士。
“为什么啊?”
“现在经济大环境不好,前些天还听说公司要裁员,他没日没夜的努力,距离他心中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了,我不能拖他后腿。”
“傻姑娘,你都在胡说些什么啊。你以为这样他会感激你吗?”秋楠被气的几近癫狂,颤抖的手真想一巴掌打醒眼前这个不被命运眷顾的人。
“难道让他倾其所有吗?这或许就是上天注定的,注定我和他只能隔岸相望。”
“那你想怎么样。若无其事的分手吗?”
“不,我...我想让你帮我一次。”
叮咚,门铃声把时钟又拨回到现在。快递员把邮件递给秋楠后就离开了,上面寄件人的地方写着滨海市综合医院。
时间变得越来越模糊不堪,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只记得那时你在纸上留下的笔迹,海枯石烂的承诺渲染着半生浮梦的荒唐,美奂绝伦。我们都以为时间会停留在最初,可谁知飓风早已将一切卷走。
搬家
人字拖揉了揉眼睛,随口说了句欢迎光临,刺眼的阳光让他看不清客人的样貌。
“呀,这是你的书店吗?”
人字拖走出收银台才看清了顾客的脸,正是今早那桩悬案的嫌疑犯粉红裙,他捂着脸下意识的后退了几步。
“你来干嘛?”早上的那一巴掌人字拖现在还心有余悸。
“你的脸还痛不痛啊?”粉红裙背过手坏笑的看着人字拖。
“没事了,买书吗?”
“对啊,来书店不买书难道是享受胜利果实的吗?”粉红裙的坏笑更加猖獗。
“我昨晚就不应该收留你。”
“哈,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我,你昨晚就吐死在人家酒吧门口啦。再说我还给你做了那么暖心的早餐,你还想怎样。给你叫救护车吗?一个大男人那么计较,也不知道小雅姐是怎么看上你的。”
“你说什么?小雅姐?你认识小雅?”
粉红裙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慌张的解释道:“对...对啊,昨晚你说她是你女友嘛,那我当然要叫她小雅姐啦。哎呀,好啦,和你说件正事。”
“什么啊?”
“我搬去和你一起住吧。”粉红裙胡眨着光芒万丈的大眼睛盯着人字拖。
“什么?”人字拖的五官顿时扭曲在一起。
“我被公司解雇了,没了收入,交不起房租。你让我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子怎么办呢?难道你要看着我走上那条道路吗?”粉红裙可怜的快要哭出来了。
“不行,我一个单身男人很不方便的。”
“有什么不方便的啊,我还能帮你做家务呢。况且你要带女人回来也可以啊,提前告我就行。我就乖乖的出去住,但酒店的住宿费你要给我报销。”粉红裙一副理直气壮且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嘴脸。
“不行。”
“没想到你这么绝情,那就不要怪我了,我要把你昨晚在大街上耍酒疯的照片贴到小区里。让所有人都认识你这个午夜醉酒的变态。”粉红裙得意的晃了晃手机说道。
这可把人字拖难坏了,谁知道自己昨晚喝多之后到底干嘛了,这要是在小区里弄得沸沸扬扬的就太糟了,最后只好缴械投降。
“好吧,那你什么时候搬过来。”
“现在吧。嘿嘿嘿。”刚说完,粉红裙就跑到门口把营业中的牌子翻了过去。
女人之所以神秘,是因为你永远都猜不到她们会有多少有用的东西和多少看起来有用的东西,还有多少根本一点用都没有但就是舍不得丢掉的东西。经过五个小时的奋战终于收拾好了三个大包外加一个大行李箱。人字拖终于理解了那句话,天底下任何一种关系都不是嘴上说说那么简单的,而是有分量的,并且都不怎么轻。搬到人字拖家时,他已经累的直不起腰了,粉红裙倒是蹦蹦跳跳的跑到卧室开始清理人字拖的东西。
“你是劫匪吗?”人字拖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说着。
“我在打扫房间呀。以后这就是我的地盘了。我是女孩子嘛,当然需要点隐私。”
一想到当初自己和小雅的爱巢要被这个疯婆娘霸占,人字拖顿时全身充满了力气,一把把她从卧室拽出来。
“这个房间你不可以住。”
“可昨晚我就睡这里啊。”粉红裙揉着被他弄疼的胳膊委屈的说道。
“只是一晚,小雅是不会介意的。”
“你这屋子闹鬼啊?”
“对啊。你可以随时搬走。”
“我才不呢。小雅姐,我没别的意思啊,就是江湖不测,暂时找个落脚的地方。”粉红裙边说边向天花板上拜了拜。
看着粉红裙这幅模样,人字拖又气又觉得她有点可爱。
“你收拾下行李,我出去一趟。”
人字拖走后,粉红裙小心翼翼的在屋里溜达着,最后坐在桌子旁看着小雅的照片。
“小雅姐,我会帮你照顾好他的,你就放心吧。”
一切收拾得当后,粉红裙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梦中她又来到了那片雏菊花田,四月的风还没想象中的那么柔和,小女孩手里握着一把黄白相间的雏菊开心的向她笑着。
“姐姐,我们一直待在这里不要离开好不好?”
“为什么呢?”
“人一定要有理由才可以在一个地方停留吗?”
“大概是这样吧...”
小女孩指着心脏的位置。
“那要是在这里停留,需要什么理由呢?”
她蹲下身,直视着小女孩明亮的双眼,眼睛里写满了童真。
“那要问过这里的主人,是不是需要我啊。”她也指着小女孩心脏的位置说道。
“大人的世界还真是麻烦。不管怎样,姐姐一定要来啊。”
“那你就在这乖乖等姐姐。姐姐,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处理。处理完,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好吗?”
“约好了哦。”小女孩又露出了天真可爱的笑容,随即转身向雏菊花田深处走去。
防盗门的声响吵醒了粉红裙,她睡眼惺忪的看见搬着一张单人床的人字拖正笨拙的想找个适合暂时放下这个庞然大物的地方。
“搭把手啊。还在那里看。”
“不要,我喜欢看你干活的样子。”
“神经病。”
人字拖把床搬进了书房。
“以后你就睡这屋好了。”人字拖气喘吁吁的说道。
“那你不要在我换衣服的时候突然闯进来啊。”
“鬼才要看你呢。”
“你这房子还是闹鬼,对吧。”
“神经病。”
“以后我是大神经,你就是小神经,哈哈哈。”
雨后的闲暇时光冲一杯黑咖啡作为陪伴是再好不过的了。吮尽口中的苦味才可品出其中的甘甜,再喝一口里面还略带些酸味。直到有一天牛奶闯进了黑咖啡的单调的生活,不仅黑咖啡的颜色变得不再那么格格不入,口感上也多了不少温和与柔软,细细品尝,虽然酸苦味还在那里,却不那么明显了。
无风的日子
人字拖一大早就跑来开店,倒不是他有多勤奋,主要他实在是受不了粉红裙的折磨,一段时间下来他瘦了将近30斤,刚开始说好的帮忙做家务不仅不算数,这小祖宗还在家当起了山大王,人字拖发现自己当牛做马的日子遥遥无期,还不如在店里讨得一点清净。一上午风平浪静,这是人字拖最喜欢的字眼,风平浪静。他现在不想再经历什么突如其来的风浪了,怕也承受不起了。
下午人字拖背对着店门整理着书架,有客人进来了,他习惯性的喊了一句欢迎光临。
“都这么惯了,还欢迎什么啊。”秋楠站在门口对正撅着屁股整理书架的人字拖说。
“是秋大千金啊。这次来是要品阅哪方面的书籍呀?”
“别臭贫,我就是路过看看你。你好像瘦了不少啊。”秋楠上下打量了一番人字拖。
“一言难尽啊。家里住了个小祖宗,天天得伺候着,想不瘦都难。”
“你恋爱啦?”八卦的味道总能快速吊起秋楠的胃口。人字拖满脸愁容的和秋楠说了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
“你别身在福中不知福,这么个黄花大闺女天天陪着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再说了,能有个人陪着你,我还放心点,我真怕你哪天想不开再干点什么傻事就遭了。”
人字拖看诉苦未果也只好就此作罢,扭头给秋楠冲了杯咖啡递到她跟前。秋楠慢慢搅动着眼前的咖啡,牛奶和咖啡混在了一起,由开始的深褐色变成浅褐色,牛奶的香气也渐渐飘散出来,秋楠轻轻尝了一口,然后使劲吮了一下,苦味渐渐被甘甜冲淡了。
“喂,今年你也会去的吧。”
“啊,会的。”
“那后天五月初七,我也和你去,我想去看看小雅。”
“知道了。”
“这么久了,你也应该放下她重新开始了吧?”秋楠手指沿着杯口画着圈说道。
人字拖轻轻把手中小雅曾用的马克杯放在一旁,洗洁精的泡沫顺着杯身流了下来,杯身上还印着他俩的合照。人字拖转过身双手撑在台面上,眉头紧蹙的看着秋楠。过了一会人字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长长的呼出,转过身,拿起马克杯继续洗着。
“秋楠,你还记得我们去野营吗?”
“你别岔开话题。”
“那天不凑巧,山里打雷下雨。你俩吓得都往我帐篷里钻,结果咱们三谁都没睡,听着雨声聊了整晚。”
“记得,第二天我和小雅就都感冒了。”秋楠没好气的说道。
“那天的雨来之前没有伴着风,开始时还四下平和,但突然就雷声大作,顷刻间大雨倾盆。”
“你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想说小雅的离开就像那天的大雨一样,毫无征兆。然后回忆像个强盗一样,一遍一遍的掏着我的心,问我她是不是还在这里。我回答在,它会继续掏;回答不在,它还会继续掏,总之就是不肯放过我。而且小雅的死跟我也有分不开的关系,要是那晚我陪着她,她就不会出事了。”人字拖平淡的说着,手中的马克杯却被他用抹布擦得吱吱作响。失而复得是幸福,失而不复却是一种磨难,就像困在地府的鬼魂,反复接受活着时的肆意妄为种下的苦果所带来的惩罚一样。有苦难言,心里明白这是为了重生必须要经历的最后一步,而回忆往往是始作俑者。
“你这样自责又能改变什么呢,我......”
秋楠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阵开门声打断了。
“喂,晚上做水煮鱼给我吃。”粉红裙提着一大包食材站在门口向人字拖喊道。
“你怎么跑来了。”
“我在家待着没事做,就来查岗呀,看看今晚用不用给你腾地方。”粉红裙看着秋楠说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啊,这是我好朋友秋楠。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个大麻烦。”人字拖为她俩互相介绍了一下。粉红裙向秋楠微笑了一下,秋楠点头回应。
“后天早上六点我去接你,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去哪里啊?可不可以带上我。”粉红裙好奇的问道。
“给小雅扫墓,你要去吗?你就不怕那里的恶鬼把你抓走结阴婚吗?”人字拖没好气的说道。
“有你在我不怕,我也想去看看小雅姐。要是有鬼我就把你推出去,说不准那边还缺个姑爷呢。”
“你就带上她吧。你要不在,这小丫头还不把你家给搅个天翻地覆啊。就这么定了,后天六点见。”秋楠说完后就离开了。
“小祖宗,你能不能别老像个阴魂一样缠着我啊。”
“我饿了。”粉红裙抓着人字拖的衣角委屈巴巴的说道。
“回家,回家,给你做饭。”
“欧耶,我今天要吃两大碗米饭。”
“吃吃吃,小心胖死你啊。”
平静无风的夜晚,行人三三两两,其中的一对却显得与夜景格格不入。嬉笑声唤醒了沉寂已久的细胞,多巴胺渐渐分泌又悄然散落,无人察觉,亦无人关心。
粉红裙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微信:“谢谢你。”发件人秋楠。
乌云后的阳光
黎明预示着白昼的降临,它可以唤醒破晓后的喧闹,却无力让时间倒退回昨夜的宁静。
凌晨3点厨房就传来了剁馅的声音,人字拖正在做小雅最爱吃的炸丸子。粉红裙被剁馅声吵醒了,穿着大号的T恤揉着眼来到厨房一探究竟。人字拖做饭的背影吸引了她,本想兴师问罪却渐渐安耐住了不满的情绪。
“你怎么起来了?再去睡会吧。”人字拖看着站在门口的粉红裙说道。
“大哥,我也想睡,但你这声音也太大了。”粉红裙一阵抱怨道。
“不好意思,吵醒你了。”
“你在做什么啊?好香啊。”粉红裙使劲吸了吸鼻子。
“炸丸子,小雅最爱吃的。每次吃不完的时候,她都会放进冰箱里,第二天再放点粉丝做成丸子汤。她总说暖暖的丸子最适合跟最爱的人一起吃,这感觉就像生活一样,丸子里的每种调味料,单吃的话都难以下咽,但混合在一起后却是美味的很。”粉红裙看着人字拖幸福的唠叨着。
“我能尝一个吗?”粉红裙小声问道。
“你怎么这么馋。”人字拖收起了刚才温柔的口吻。
“就一个,有什么关系嘛。”粉红裙边说边抓起盘子里刚炸好的丸子。
“哎呀,小心烫。味道怎么样啊?”
粉红裙已经被烫的说不出话了,却连连竖起大拇指。丸子在她嘴里转了几个圈后才咽下去。
几分钟后,嘴巴没那么烫了,她看着松垮垮的肉馅在人字拖左手的虎口处变成一个个圆圆的丸子,再欢呼雀跃的跳进油锅里,裹上一层淡黄色的外衣,悲伤的情绪在四溢的香气中放缓了蔓延的脚步。
“喂,小雅姐一定很幸福吧。”
人字拖没说话只嘿嘿的笑了几声,随后他又准备了些小菜和点心,并吩咐粉红裙把它们都用保温桶装好,自己就去洗漱了。秋楠六点准时开车来接他们一起去往城东郊的公墓,清晨路人寥寥车子行驶的十分畅快。收音机里传出薛之谦最新单曲《木偶人》,悠扬缓慢的旋律和阴沉的天气很般配:
// ...当我们都变成木偶人
你何苦再做一个痴情人表忠贞
文字叙述工整
配上廉价伤痕
你还会哭多感人
让我们都变成木偶人
再缝几针爱几次后就不会疼
去除惦记功能
再遇到你时像个陌生人... //
人字拖跟着旋律慢慢哼唱起来,他渴望像歌词说的那样变成一个无痛感的木偶人,这样他还能好过一点。他把头扭向车窗深深叹了口气,车窗上结起一层淡淡的雾气。秋楠察觉到了他的难过说道:
“今晚你俩去我家吃饭吧,尝尝我的手艺。”
“好呀好呀,秋楠姐。”还没等人字拖说话,粉红裙就已兴奋不已。
“你们去吧。我今天没什么心情。”人字拖幽幽的说道。
“别这么扫兴嘛。秋楠姐那么忙,难得抽出时间请我们吃饭,当然要去啊。”人字拖无奈的看了看粉红裙和秋楠,不再说什么继续看着窗外,算是默认了这顿晚饭。
一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公墓门口,三人提着祭品走向小雅的墓。一段时间没来,墓碑上又多了些污渍,人字拖摘下自己的挎包,转身从装杂物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块抹布仔细的擦着,随后摆放好了早上准备的炸丸子和一些小菜,水果等供品。待人字拖收拾好后,秋楠把手里的鲜花放在了墓碑的左侧,接过人字拖递过来的香,当打灰机点燃香的那一刻,香味沁入每个人的心肺。“我们就像在玩一场永远都不会结束的捉迷藏,缱绻过量却又不失绅士风度,从那天起我们始终都隔着一颗树的距离,鲜活而木讷。深情呆滞的目光犹如池中龟,似看穿一切,其实只是雾中赏莲,阳光轻易的驱散了迷障,却很难捕捉到树下人的影子。”人字拖看着小雅的照片自言自语着。
阴沉的天空没能叫醒活泼的林中鸟,就连苍劲有力的大树也显得死气沉沉。“小雅姐,我们终于见面了,这项任务有些难度呢。要是换做你的话,一定会有更好的办法吧。他的心上了锁,钥匙却在你那里,而我又该怎么做呢?”粉红裙小声说着,说着说着眼泪就不知不觉的掉在手背上,她害怕人字拖和秋楠看到便使劲擦着眼泪,可越擦就越流,颗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就像孤岛上无人应答的求救信号。
“干嘛哭的这么伤心啊?”人字拖摸着粉红裙的头问道。
“不用你管。”粉红裙用力甩开了人字拖的手,低着头不想被他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
“你认识小雅多久了?”人字拖听到了刚才粉红裙对小雅说的那些话后质问道。
“你就别问了,人家女孩都哭成这样了,你也不说安慰安慰。”秋楠连忙上前帮粉红裙解围,人字拖见状只好作罢。
乌云渐渐散开,天空像混了牛奶的黑咖啡,时阴时晴,又似欲盖弥彰的暧昧,说不清道不明。一束光打在小雅的墓碑上,似要冲破蚕茧的束缚,转瞬间又被乌云遮挡的毫无空隙。此刻,她从相思中打马而过。
暴风雨前的宁静
回来的路上粉红裙拒绝和人字拖有任何语言交流,甚至一直黏着他的习惯好像也在顷刻间就改变了。到了市区后秋楠和粉红裙就去超市准备晚餐的食材了,不让人字拖跟着,放他自由活动只需晚上准时到达秋楠家就可以了。
“秋楠姐,他还要多久才能好起来呢?”粉红裙收起平时大大咧咧的模样,把头靠在车窗上说道。
看着粉红裙这样,秋楠有些心疼她的说道:“他现在就像个在黑暗中迷路的孩子,一直试图寻找出口在哪里,但每次都会碰壁。这几年虽然我一直没见他,但我找的私家侦探会给我按时报告他的生活近况。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出入的地方永远都是他和小雅曾去过的地方或是酒吧,他还是不愿放下,你多理解下吧。”
“我很理解他,但他不能再这么堕落下去了,我怕我等不到他痊愈,我就先去世了。”粉红裙悻悻的说道。
“别胡说,不说这个了。晚上想吃什么?”
“水煮鱼好了。”
晚上人字拖拿着一瓶红酒来到秋楠家,粉红裙还是不愿和他说话,开始还在厨房给秋楠帮忙,见到人字拖到厨房来了,她就跑去客厅独自看电视去了,人字拖见状追了出来。
“还在生我气啊。早上是我不对,不应该那样质问你。原谅我好不好?”人字拖轻声细语的央求着粉红裙的原谅。
“那你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生我的气,我就原谅你。”
“好,我保证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生你气。”这时粉红裙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些笑容,气氛终于不再那么尴尬了。
秋楠招呼二人吃饭,早上的不开心在水煮鱼的香气中烟消云散。红酒如散落的玫瑰花瓣缓缓跌落杯中,幽红的颜色注定了一个不平静的夜晚,酒过三巡,秋楠和粉红裙都有些醉了。
“人字拖,我头晕晕的,你去书房帮我拿下电话呗。我要发个朋友圈记录下这美好的一刻。”人字拖去书房帮秋楠拿手机,无意间在书桌上看见了一份展开的报告。上面写着滨海市综合医院,神经科,患者汤馨雅,他仔细看着报告上患者的信息,没错,这就是他的小雅,并非同名同姓之人。大脑瞬间清醒无比,可他已经无法理智的面对眼前的一切。此时秋楠突然想起来那份报告还在桌子上,她猛地站起来,吓坏了正在打盹的粉红裙,她大步跑向书房却看见拿着报告呆呆站在那里的人字拖。心中惊叹:“这下全完了。”粉红裙惊慌的跟在秋楠身后站在门口不敢与愤怒的人字拖对视,真相即将大白于天下。
退潮后的礁石
“这是怎么回事?”人字拖拿着报告大声质问着秋楠。
“只是同名同姓的人,你别在意。”秋楠慌张的解释着并试图从人字拖手上拿走那份报告。
“你还打算要继续骗我吗?我在你眼里就那么像个傻子吗?”人字拖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了。
“你冷静点,听我解释。”秋楠安抚着人字拖的情绪。
人字拖强压着自己的愤怒,眼中充满了红血丝,锋利的眼神恨不得剖开眼前人的心,看看她到底还藏了多少惊天的谎言。
“两年前,小雅在医院诊断出患有ALS,也就是渐冻症。目前世界上没有可以根治的医疗手段,唯一的办法就是用药物延缓发病的速度,可最终也只会落得个活死人的下场。小雅为了不拖累你,也为了走的时候可以体面一点,所以她来找我帮她一个忙。”
“什么忙?”
“她让我帮她死一次。随后我动用家里所有的关系伪装了那场意外。葬礼后,我把小雅送到了滨海市的这家综合医院,医院每周都会给我寄来小雅的病情报告。不管你怎么恨我都可以,但你绝对不能怪小雅,她为你付出了她的所有。”
“那她是干什么的?”人字拖的怀疑终于得到了证实,他指着粉红裙问道。
“她是小雅安排到你身边的。她...”粉红裙打断了秋楠的话,示意秋楠要自己说。
“我也是一名ALS患者,我和小雅姐是在ALS交流论坛上认识的。那时她发了一篇名为将爱延续下去的帖子,里面有你们的照片,我出于好奇就和小雅姐聊了起来。她和我说了你们好多的故事,开始时我并没有太多在意,只觉得是一个病人在寻求一种关注而做的秀,但后来我渐渐被她的真诚打动,我那时真想见见这个叫人字拖的人。小雅姐明白你的深情,她怕你直至生命最后一刻都会孑然一身,所以她允许我到你的身边去,就算替代她继续爱你。小雅姐并不知道我也是ALS患者,我到这里后就联系了秋楠姐,我们决定在小雅姐离开人世前,将所有的事实都瞒着你。”粉红裙说完后,人字拖发出冷冷的笑声,嘲笑这场按部就班的仪式,自己无非是个跟着剧情跑的观众。
“你们的安排还真是无微不至啊。”人字拖的话中充满了讽刺。“还有你,你可真是下血本啊,难道你就不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吗?难道你觉得这样践踏一个人的爱是件好玩的事吗?”
“你不要这样说好吗。我正是知道小雅姐有多爱你,为你付出了多少,我才选择这样做的。如果真的可以帮你走出阴霾,那也算是我临死前做的一件好事。”
“好事?你怎么可以说出这么自大的话。你把这当做一场交易还是一场游戏,那你死了呢?是不是还会有人接你的班啊。你们都是骗子,都是骗子,都是一群卑鄙自私的小人。”人字拖的愤怒达到了极致,他用力把书桌上的所有东西都打翻在地,以此来发泄内心的苦闷。
秋楠双手攥拳看着眼前这头愤怒越狱的野兽,她走上前用力打了人字拖一个大耳光,人字拖怔住了。秋楠从抽屉拿出三封信递给人字拖。
“这是小雅在医院时给我写的信,你看看吧。住院后她的手机就再也不用了,但愿你能从信中明白小雅的良苦用心。”说完秋楠就扶着泣不成声的粉红裙走出了书房。
阿秋:
这里环境很不错。谢谢你为我安排了这一切,除了他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最后的日子还能有你在我身边,我又有些感恩命运了,它并没有让我一无所有。再告你个大秘密,我让护士帮我换到了一间可以看到海的房间。
这里的海好静啊,清晨时总会听到海鸥的鸣叫,看它们在海里捕鱼的身影是我一天里最开心的事。我多希望我是那只正在从天空俯冲而下的海鸥,敏捷的翅膀拍打出季节的韵律,当快要临近水面时再次展翅冲向蔚蓝的天空,就这样自由自在的飞翔。
护士每天都会带我出去晒太阳,看着远处的海,哼唱那首他最喜欢的歌,他总笑我跑调,其实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人真是奇怪啊,本来已经决定要和过去再见的,现在却总是禁不住回忆的叨扰,他还好吗?
真可笑,我哪还有时间去担心别人,肌肉正在一点点的失去力气,生命被一点点抽离出身体,我好怕自己会撑不下去,有时真想一头扎进海里一了百了。你说如果我真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那一刻,他会感应到吗?
吾友勿念
小雅
人字拖不敢再想像当时小雅的处境,泪水打湿了信纸。他把脸紧紧的贴在那张薄薄的信纸上使劲的呼吸着,他渴望从字里行间再找到那烂熟于心的味道。
阿秋:
最近好吗?这里的饭菜挺不错的,让我想起了他的味道,可惜吃不到最喜欢的炸丸子了。对了,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我帮他找了个姑娘,你别瞎想。我能想象到他现在有多么痛苦,所以我在走之前就在网上找了一个可以帮他走出困境的女孩,愿她可以像我一样爱他,至于经济方面我就再一次厚着脸皮求你帮忙啦。
我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左胳膊了,医生下午来安慰了我好长时间。听他细心的嘱咐,我倒也安心不少。人字拖那边还要请你多费心了,他看起来是个大男人,其实还是个孩子,现在他一定心力交瘁。记得那次跟他玩消失,他居然跑到我们常去的地方找了我整晚,最后还迷路了,还是警察把他送回来的,看见我后他把我抱在怀里又哭又笑,就是那样傻傻的,傻的让人心疼。
护士催我睡觉了,你要好好保重身体,望你一切顺遂。
吾友勿念
小雅
凭什么你可以为我安排一切,为什么你会认为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取代你的位置,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人字拖现在如一头困在铁笼里的野兽,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他渴望逃走,却又渴望永远留在这恼人的寂静和可怖的孤独中。
阿秋:
今天我们又去了海港,这次海鸥与我的距离好近啊,有一只还落在我腿上了,我拜托护士小姐帮我拍照并寄给你。当我使出全身的力气抬起右手想抚摸它时,它却飞走了,我以为它会带着我一起飞走,它展翅的样子好漂亮,而我还留在原地。
阿秋,我好累。我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我好想再抱他一次,但好像也做不到了。
这封信没有落款,信上的字歪歪扭扭。照片从信封里掉出来,人字拖马上弯腰去捡,他趴在地上用手使劲的擦着照片,他要擦去小雅被命运折磨的所有痕迹,接着他又轻轻抚摸着,仿佛此时的爱人触手可及。照片上小雅还是笑的那么阳光灿烂,只是消瘦了很多。人字拖放声痛哭,用力把积攒在心中的思念一次性发泄出来。不知过了多久,他就这样趴在地板上沉沉的睡了过去,当秋楠和粉红裙叫醒他时已是第二天清晨。
任谁都不会是一个好的记录者,却总爱回望来时的路。过往的琐碎似尘埃盖般蒙在故事簿上,如同一种古老的封印术,当封印松动时回忆就会突然跳出来给人致命一击。
丢失的记忆
清晨的微风顺着窗口吹进书房,信纸散落在人字拖手边。粉红裙坐在他身边,伸手抚摸着他的一夜间不知老去多少岁的脸,胡茬有些扎手,鬓角处钻出几根白发。粉红裙轻轻推了推他,他揉揉眼睛的坐起来,两眼呆滞的看着粉红裙。
“你是谁啊?这是哪?”
“你怎么了,我是粉红裙啊。秋楠姐,秋楠姐,你快来啊。”粉红裙被眼前的一切搞得不知所措,大声喊着秋楠。
“怎么了?”秋楠闻声后慌慌张张的跑来书房。
“他好像不认识我了。”
“喂,你还认识我吗?我是秋楠啊。”秋楠对人字拖说着。
“你又是谁啊?我该去上学了,要不孤儿院的阿姨又该骂我了。”
秋楠见状急忙给医院的朋友打电话说明了他现在的情况,朋友让人字拖下午去医院详细的检查一番。
三天后秋楠拿着检查结果报告来到人字拖家,粉红裙正忙里忙外的收拾着,人字拖沉默的坐在角落里,拿着小雅的照片直勾勾的看着。
“选择性失忆症。”秋楠把报告递给粉红裙说道。
“怎么会这样啊?”
“医生说,因为他精神上造受了巨大的刺激,所以为了逃避这种折磨,大脑选择遗忘那段记忆,至于时间节点,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是把小雅的一切都忘记了。”
“那还能治好吗?”
“只能靠他自己了,如果再次受到相同程度的刺激,记忆或许能恢复。”秋楠说完后长叹了一声。
“相同程度?那我宁愿他就这样忘掉一切。”粉红裙慢慢走向人字拖,蹲在他身边说道:
“中午我们还吃炸丸子好不好?”
人字拖默默的点头,粉红裙起身拖着不便的身体走向厨房。秋楠站在门口看见她正悄悄地擦眼泪。
“难道你这么轻易的就忘记小雅了吗?”秋楠用力的晃着人字拖,她觉得只要再多用点力就能把他从沉睡中唤醒,然而人字拖只是呆呆的看着手里小雅的照片:“我可以和她结婚吗?”
秋楠无奈的松开了双手,使出全身力气做了一个事关重大的决定:“我带你去见她。”
滨海市。已入初秋的日子总有飒爽的微风相伴,咸涩是大海的味道,海港的流浪歌手弹着吉他向路人诉说自己的故事,路人放慢脚步,等着悠扬的曲乐掀起心头的波澜,再就着海风抚慰心底的感叹,捕鱼人洒出长长的网,等待着一天过后的胜利果实。失忆是一件幸运的事,不愿想起的事,难以面对的事就像是记忆那张大网里活蹦乱跳的鱼,捕鱼人把它们丢进装满海水的桶里,趁着还活蹦乱跳的时候拿到集市上卖掉,永生都不会再见第二面。
人字拖一行人来到了滨海市综合医院,秋楠向护士简单了解了小雅现在的状况后,她让粉红裙和人字拖先在门外等一会,自己先进去看看小雅。小雅现在已经进入中后期,四肢已经完全失去行动能力,还可以说话,脖子也还可以轻微转动。
开门声吸引了小雅的注意力,她微微转头看见进门的秋楠。小雅靠在床头半坐着,微微一笑用眼神呼唤着朋友快些到自己身边来,我想好好看看你,秋楠,看看这个因我而背负巨大谎言过活的可怜人。规避掉责任的人永远难逃愧疚之难的折磨,我虽被命运困在白布囚牢中寸步难行,但无时无刻不向往着要挣脱束缚狠狠逃离这些可怕的事实,可这些该死的枷锁却如同死神手中的镰刀,我稍有逃离的念头它就会刺破我的喉咙,久而久之,身上那些还听我话的细胞都劝我要学会面对,找个能放逐自我的理由悄悄苟活。现在看来爱果然是自私的,它不仅可以毁了自身,甚至还会将身边所有重要的东西一并带入深渊。如果我再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他,我真的可以在秋楠面前抱他吗?那时我们在秋楠眼中会是一幅什么样的嘴脸,幸好我不能动了,也不能再拥抱他了。
秋楠走过来坐在床边,轻轻拿起小雅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小雅的手却一动不动的,像一块还有温度的死肉。眼泪顺着小雅的手背慢慢流向小臂,再流向手肘,最后给洁白的被单留下一个圆满的痕迹。
“对不起,小雅。我没能守住这个秘密。”秋楠伤心的说道。
“辛苦你了,这些年很累吧。”小雅依旧微笑的看着她。秋楠趴在小雅腿上放声大哭起来,洁白的被单上开出一朵鲜艳的并蒂莲。
“他来了,就在门外。让他进来吗?”
小雅深呼吸了一下随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秋楠把人字拖让进病房,随后在外面轻轻的关上了门。人字拖看着病床上的小雅,人字拖一阵头疼欲裂,周遭变得漆黑无比,他在黑暗中来回踱步,冰冷坚硬的墙壁上似乎长出了长长的刺,刺的他生疼。他听见有人唤着他,他寻着声响战战兢兢的走着,突然他发现了一扇窗,窗外的刺眼的光一闪而过,他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小雅笑着看着他,消瘦的脸庞上挂着一串银珠。
“你...你来啦。”小雅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颤抖的说道。
“小雅。”他走到床边轻轻单膝下跪,抓着小雅的手说道:
“我似乎弄丢了很重要的东西,那对我很重要。每晚我都能梦到一个女孩子在身后大声的喊我,可当我转身时却找不到她,可声音却还在,我就顺着声音跑啊,找啊。最后我在一片森林里迷路了,那个女孩子的声音也消失了,我顺着那条小路一直向前走着,两边的草丛里飞出被惊吓到的萤火虫。最后我来到一片大空地,你猜我在那里看到了什么?”人字拖期待的看着小雅。
“什么呀?是不是你最怕的大蟑螂。”小雅流着泪轻轻地笑着。
“我看见一头鹿,它对我说让我快去找我的小雅。”
“骗人,鹿怎么会说话呢。”眼泪已在小雅眼眶中整装待发。
人字拖突然起身用力抱住小雅:“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我好想你。”字字如千斤石锤,声声似铁锁镣铐,撞在雪白的墙壁上再使劲弹回来,撞着她的心生疼。她无法再向爱人伸出双手,还以温柔的拥抱,只能紧紧咬着他的衣服。心底那颗埋藏已久的种子破土而出,粗壮的根茎死死地抓住肥沃的土壤,交错相生的藤蔓趁机湿润了眼眶。她好后悔为什么当初要做出那样幼稚的决定,看似伟大,实则对每个人却如剔骨的钢刀,闪烁着森森寒光。
“失去你的日子,呕心抽肠。可我无法与这命运抗衡,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确保你不被厄运牵累。我好后悔,为什么不在自己还可以抱你时陪在你身边,我本以为自己可以洒脱的离开你面对一切,却不知这就像深海的黑暗一般,每次只能想象抱着你的感觉,就像可怜的拾荒人沿着来时的路拾起那些碎片,多少次我都害怕到不知所措,在心底无数次的喊着救救我,可无人应答。”
“没关系,丫头,都过去了,以后都有我在陪着你。命运也不是那么残忍不堪,它又把我还给了你。”人字拖抱着使劲点头的小雅柔声说道。
属于我们的时间
每年九月份的海风都会像个吟游诗人一般诉说着他从远方带来的故事。只要向他支付少少的报酬就可以站在柔软的沙滩上听上整个下午,他总会耐心的回答每个人的问题,如果答不上来的时候就会用一个微笑礼貌的回应,然后再在入夜后悄悄离开那片沙滩。
“她现在的情况马上就要面临装人工呼吸机,但在装之前,我还是希望你们能跟患者商量一下,很多患者在这个阶段都会存在一些心理障碍。”
“谢谢医生。”
人字拖仿佛掉进了冰窟一般,刺骨的寒冷瞬间冷却了久别重逢的温暖,他提着暖水瓶从病房走到水房,再从水房回到病房,水壶依旧是空的。
“小雅,医生建议装人工呼吸机。装上.....装上后就不能再取下来,而且也不能再说话了”人字拖坐在床边抓着小雅的手小心翼翼的说着,他不知道这个炸弹丢给小雅后会激起多高的巨浪。
“不装可以吗?”
“不可以。”
“不能说话,终日带着呼吸机,那是种什么感觉呢?”
“用电脑传感仪你还是可以把你想说的话告诉我的啊。”
“那要是所有的肌肉都不能再动了呢。”
“也不是突然就变成那样的......”
“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那样我就会彻底掉进孤独的海底了吧。我好怕。”小雅打断了人字拖的话。
人字拖愣了一下,轻轻坐在床边和小雅十指相扣。
“别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我不是想死,只是更害怕活着。”小雅无力的抽泣着。
“别怕,有我在,有我在。”人字拖把小雅搂的越来越紧,恨不得把她塞进自己的身体里。
傍晚时,小雅睡着了。时断时续的呼吸声一直揪着人字拖的心,就像风雨中的落叶,飘飘荡荡,却总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求求你,别死,别离开我。”他用额头顶着小雅的手,苦苦哀求着,哀求着上苍,哀求着神灵,哀求着万物,只要可以救回小雅就好,无论是什么都好,也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求求你救救我们吧。粉红裙在门外使劲捂着嘴,怕哭声会打扰到人字拖虔诚的哀求。
无论怎样第二天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滋养着世间万物。
“小雅姐,我是粉红裙。咱们在ALS论坛上认识的。”
“谢谢你做的一切。”
“不客气,我应该谢谢你能让我遇到他。”
小雅微微一笑,粉红裙接着说道。
“其实我也是ALS。我能体会到你的无助与恐惧,我的双腿已经开始变的无力了,但我还是想坚持到最后一刻。如果没遇到他,我想我很难坚持下去,可能我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喝药自杀了。但遇到他之后,我看着他每天都会给你做炸丸子,会看着你的照片发呆很长时间,就连失忆的那段时间,他还是会看着照片发呆。我明白了这是依赖,是寄托,是爱。我听了你的故事,被你的真诚所打动才找到了真正活下去的意义,我虽不能为了谁而活,但此刻找到生活意义的我却视生命如珍宝。所以,小雅姐,请你为了他,也为了我们大家活下去,现在你的生命已经并不再只属于你一个人了。”
人字拖拿着暖水瓶站在门外不知该怎么进去了,这时秋楠从身后拍了他一下。
“小雅安装人工呼吸机的手术我已经替你安排好了。”
“谢了,不管她同不同意,我绝对不能让她死。”
小雅看着刚进门提着暖水瓶的人字拖和他身旁的秋楠,再看看轮椅上的粉红裙。对啊,我要为了他活下去,为了他们所有人活下去,有他们陪着我,我还需要瞎害怕什么呢。
“我同意装呼吸机。”
一周后带着呼吸机的小雅只能靠电脑传感仪打字说话了。
“你讲故事给我听吧。”电脑模拟的人声有些僵硬。
“昨天说到哪了呢?”人字拖一边挠头一边拿着床头的书翻找着。
“嘿嘿,傻子。”
阳光扫过的地方总有幸福的温暖逗留,却不会久居。一年后的某个夜晚秋楠给人字拖送宵夜,她看着人字拖呆呆的把小雅的脚捂在怀里,“她不喜欢穿袜子,脚总是冰冰的,每次只要捂上一小会就可热乎了,可...可这次却怎么都捂不热了。”说完后人字拖泣不成声。
葬礼当天人字拖没有出现,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粉红裙来到海边,等着吟游诗人的到来,他们都在心底猜测今天他要讲的故事会是什么。
“不去可以吗?”粉红裙仰着头看着人字拖的下巴问道。
“没关系,已经好好告别过了。”
“我可能很快就会见到小雅姐了。”人字拖刚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吟游诗人已经站在了沙滩上。人字拖和粉红裙二人闭着眼睛仔细聆听着他的故事,原来他在来的路上碰到了小雅,小雅让他帮忙转告等在沙滩上的两个人要幸福的活着。秋楠在远处招呼着两人快点回病房,人字拖推着粉红裙转身离开时,向吟游诗人支付了一个释怀的微笑。
“这么大的风,你还带着她往外跑。你没事,把她冻着可怎么办。”秋楠像大家长一样训斥着人字拖。
“秋楠姐,你别怪他。是我硬要让他带我去的。”
人字拖把粉红裙扶上病床后就被秋楠叫到了门外。
“给,小雅的遗物。葬礼你没出现,我不怪你。小雅的后事都办妥了,就葬在这里的公墓,按照你的要求没有火葬。”秋楠把小雅的项链递给了人字拖。
“辛苦你了。我现在只想好好陪着她。”人字拖指了指病房里的粉红裙说道。
秋楠因为工作原因离开了滨海市,人字拖每天都陪在粉红裙身边。
“小祖宗,今天想吃点什么呀?”
“吃炸丸子。”
“不吃水煮鱼了吗?”
“不了。我想吃你给我做的炸丸子。”
“好勒,稍待片刻。”
“嘻嘻,这样就很好。”
又一年过去,医院外墙的爬山虎快要够到病房的窗户了,其中最长的一枝悄悄从窗口钻了进来,无意中的一抹绿色为死气沉沉的病房增添了不少活力。粉红裙已慢慢进入最终阶段,无论人字拖怎么劝说她都不愿装人工呼吸机,她开始呼吸困难,而且正逐渐丧失语言能力,现在想要说一句完整的话已经很困难了。
“你...你...还不......走吗?”粉红裙尽量让每个字都发出正确的读音。
“我哪都不去。”
“其......实,我...我一直......都害怕...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只...只有......我一个人。”
人字拖什么都没说,紧紧的攥着粉红裙的手,紧紧的攥着,他生怕有一点放松,粉红裙就会被门外的渡人带走。
粉红裙不知过了多久后就睡着了,恬静的夜晚衬托了她的梦。她又来到了那片雏菊花田,洁白的裙摆在黄白相间的雏菊中来回穿梭,她俯身采下一朵别在耳后,假装自己也是它们的一员,她躺在花丛中,手脚向四处使劲的伸展,从未如此轻松自在过。风推着流云滑过湛蓝的天空,随风的雏菊激起层层花浪,她似飘絮荡漾其中。
“姐姐,你怎么才来呀。我都等了你好久了。”小女孩背着小手,眨着大眼睛的说道。
“对不起,姐姐来晚啦。”
“这次不走了吧?”
“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粉红裙牵起小女孩的手,向雏菊花田深处走去。
用我剩下的生命来爱你
后来,人字拖带着小雅和粉红裙的遗物回到了原来的城市,收拾东西时他发现了粉红裙的日记。
2014年5月14日 星期三 阴雨
阴雨天并没有让心里的难过好一点,即便这是我最喜欢的天气。家庭破碎的洪流冲垮了青石砖的围墙,从那一天起我只得与妹妹相依为命。上天似乎依旧妒忌我支离破碎的灵魂中居然还残存的一小块完整,在那晚他派来魔鬼带走了妹妹。我无力还击,除了了无牵挂的乏味也找不到什么更好的活着的借口了。
2015年9月20日 星期日 晴
今天我去城北的孤儿院面试了。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自己是属于那里的,看着一张张纯洁的笑脸我发现日子也没那么遭,即便命运对我百般刁难,我还是得对它还以微笑,毕竟成年人的世界不许我骄傲任性的肆意妄为。
2015年12月24日 星期四 雪
今天我陪着孤儿院的孩子们过了一个温暖的平安夜,他们都在各自的床头挂好了五颜六色的袜子,争先恐后的给我看自己的愿望清单,小孩子的世界真好,没有压力和烦恼,只有五彩斑斓的愿望。可我手中只有院长给我的糖果,她对我说每人两块,这分明是一项任务嘛。一会夜深了,我悄悄放进孩子们的袜子里,这会我应该想个谎言来搪塞明天即将来临的质问,可我该编个怎样的理由才能面对孩子们的失望呢?水烧开了,我该泡一杯咖啡好好想想了。
2016年3月10日 星期四 晴
我的左手有些僵硬了,时常感觉不到它是否还黏在我的胳膊上。那天我去了医院,在硕大的机器面前我弄丢了最后一丝安全感,医生戴着口罩看着我,好像我是一个万恶的传染源,我避过头不看她的眼睛,这样她就不会嘲笑我了。医生让我三天后去拿结果,不知道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灵丹妙药。
2016年3月13日 星期一 晴
医生终于不戴口罩了,我看清了她的模样,现在想想只能用精致来形容。肌萎缩侧索硬化,简称ALS,这是我现在可以回想起的几小时前那医生对我说的话,她唇红齿白的模样像极了海报上的明星,她送给我的签名,怎么擦都擦不掉,我注定要珍藏一辈子,命运终于对我出手了。
2016年4月20日 星期四 晴
今天有个男孩对我表白了,虽然他只有10岁,他说他要赶紧长大,娶我为妻,这个小鬼还真是调皮,恐怕姐姐等不到你长大就会先离开了吧。前几天到医院复查,医生对我说全身的肌肉会逐渐变得无力,最后还会出现呼吸障碍,要靠人工呼吸机才可以活着,可那样还算是活着吗?我坚决不要呼吸机,那个样子肯定丑死了。
2016年8月10日 星期四 多云
我真的很难想象出爱一个人爱到骨子里是什么样的感觉,那种鱼儿离不开水的缠绵悱恻对我而言只是一种奢望,之前是,现在更是。我在ALS论坛上认识了一个叫小雅的女孩,恰巧她也是一名ALS患者,我并没有告诉她我也是ALS患者,何必拿这种事来交换相互间的自怨自艾呢。
2016年9月3日 星期六 晴
自从妹妹去世后我便如一介浮游,漂来漂去,小雅姐的故事与她的真诚深深触动了我,也第一次有了这种强烈被需要的感觉,我似乎找到了活下去的意义,我不想再这样为了活着而活着。
2016年12月10日 星期六 阴雨
这座城市,潮湿的气候让我有些不适应,湿哒哒的天气配着湿哒哒的心情。傍晚我来到了秋楠姐告诉我的那间酒吧,吧台前的那个买醉的男人应该就是人字拖了,他比我想象的要普通,只是眼神中却有种说不出的深邃。
2017年1月27日 星期五 雪
今天是除夕,有点想孤儿院的孩子们,我辞职后那个对我表白的小男孩有没有哭鼻子呢?人字拖正在厨房做年夜饭,我把左手藏得好好的,不能让他看出丝毫端倪。我像瘾君子一样贪婪的享受着他的呵护,原来幸福如此简单。厨房里又飘出了炸丸子的香味,他对小雅姐的惦念总会让我心生嫉妒,可我又有什么资格与之抗衡呢?捎带脚的余温也很可贵,鞭炮声此起彼伏,今晚不适合难过,窗外的雪花美过烟花,好想妹妹。
2017年6月20日 星期五 阴
暴风雨后的宁静之所以可贵是因为它给予了这座城一副全新的模样,尽管眼前满目疮痍。我们带着失忆的人字拖来到了滨海市,不用再隐瞒自己的病情了,我坐在轮椅上却感到无比轻松,放松的心境才是真正放松的自我,但愿人字拖见到小雅姐后可以恢复记忆。
2017年7月4日 星期二 晴
人字拖每天都陪在小雅姐身边,无言的爱羡煞旁人。或许我应该离开了,这种场合怎么适合我这个局外人呢。秋楠姐每天都会在我和小雅姐间周旋着,只是这种陪伴与我想象的天差地别,我该算是功臣还是奉旨夺爱的第三者呢?爱情这东西还真是不饶人。
2017年10月5日 星期四 阴
小雅姐的病情恶化了,人字拖那晚哭的好伤心,他的爱毫无保留的都给了小雅姐。谢天谢地小雅姐终于同意装呼吸机了,她又能继续陪在人字拖身边了。可我还能等到独享他的爱吗?算了,我还是不装呼吸机了,反正没有要为谁而活着的意义。
2018年11月2日 星期五 阴雨
我被人字拖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任凭他再怎么哭闹,句号还是勾勒上最后一笔,我知道一切都结束了。我的任务结束了,彼此间的陪伴也应就此结束。如果我还可以继续活着或许我还有机会,可悲的左手却不能抬起来替我擦去眼角的泪水,偌大的房间找不到一丝光。
2018年12月5日 星期三 晴
今天终于吃到了炸丸子,他只为我一人做的炸丸子,有那么一刻我真的好像就是小雅姐一样。他似乎对小雅姐的离开还没完全接受,但我终于见到他发自内心的笑脸了,他可能还需要些时间吧。我知道我永远都不是小雅姐,幸好这幸福的感觉都还是一样的。
2019年4月12日 星期五 晴
我感激上苍还留下我的右手,但似乎也要接近终点了。我又梦到了那片雏菊花田,四季不明的美景让人流连忘返,妹妹还在那里等我,我真想带着此时坐在床边守候我的他一起去看看,我又怎么可以那么自私。我快要走了,我的爱人,虽从不曾说出口,但这种子早已长成参天大树,如若你还留恋这片树荫,那它永远会为你遮风挡雨。
再翻开一页时已是一条条空白的横线,杯里的水已经冷透了,日头不耐烦的跑到了地球另一边。人字拖的故事讲完了,他从我手中接过日记轻轻合上,小心的收在抽屉里锁起来。他站在窗边点燃一支烟,一阵明亮后又暗了下去。
“如果再见她们一面能像打开日记本一样简单,那该有多好。”
“她们肯定都希望你能向前看,精彩的活着,也替她们拼尽全力的享受这个世界的美好。”
远处似乎传来那艘永不停息的游轮的汽笛声,船长对自己的大副和水手们喊道。
“伙计们,向着惊涛骇浪勇往直前吧,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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