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现代文学的一份作业,也是我第一篇小说,本来是打算借《绣春刀 修罗战场》的一幕,营造一片原谅绿的背景,结果……
竹林一
厅堂里是乌压压的人,或端着茶杯,扶着杯盖吹茶,或左右三言两语交谈,面上尽是老当益壮的自得之情。这王家老爷颇喜书法字画,家底也够殷实,有些许古籍收藏,所以常常召集乡里有才学之人来一起话话家常,但有一点,不谈政事。王家老爷经常身穿一袭灰色长袍,一双墨黑长靴,手持一把山水画扇,扇扇脸上那几根微薄的胡须,作风流才子的情状。王老爷抿了几口茶水,将杯盏稳当地放在桌上,起身,理了理衣襟,向上抖了抖袖子。众人逐渐安静下来,知道时辰到了,王老爷兴致来了。早有小厮摆好了案桌,布置好了笔墨纸张,只见他信步走到厅堂中央,右手执起狼毫毛笔,饱蘸墨水,左手拂袖,做足了架势。笔尖回转,挥毫泼墨,霎时间,“梅兰竹菊”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赫然立于纸上。王老爷放下笔,得意地捻了捻胡须,众人称道叫好。
傍晚,袁昭跟随着众人走出王家大院,准备慢悠悠地踱回去,顺带捎上女儿最喜欢的桂花莲子糕回去。仿佛自己已经慢慢适应了这样安闲舒适的生活,每日晨起到小屋旁的竹林里散散步,闻竹香,听鸟鸣,自己砍柴烧饭,还有机会赏赏字画,听听戏曲,看着女儿一日一日地长大……那个当初为人刚直,疾恶如仇,性颇疏狂的自己已经被日子慢慢抹去了棱角,想一想从党争中退出来到这涿鹿县已经三年了。
他不是害怕,只是在这个世道,想要活下去,唯有换个活法。
二
袁昭穿过竹林,此时已值初秋,凉风飒飒,不时飘下半青半黄的竹叶,脚下是踩碎干枯落叶的娑娑声,耳边还回应这远处山谷传来的不知名鸟类的悠长回声,天空被渐变的淡色云彩分成数层,一切都是秋天傍晚本该有的干燥味道,本该勾起心头万般愁绪的场景却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小女杏儿自从搬到这里来后便不再上私塾,一是看不上这里老和尚念经般的私塾老师,二是她的心思也不在儒学上的之乎者也和女德女戒。袁昭倒也不强求,不像自己故去的夫人对女儿那般严格,琴棋书画,工精极致。杏儿倒是比自己更能适应这里的乡村生活,本就淘气,到这儿就更像挣脱了牢笼,除了在家翻翻书画和话本,更愿意和周圈的女孩们采花扑蝶去,怕是这大片竹林子都不够玩的。不知道夫人会不会怪罪自己,把一位闺秀小姐纵出了这番野性子,袁昭苦笑了一声。但是,他不愿意女儿像自己似的走进那深水般的宫廷生活,整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在与人勾心斗角中度过一生,倒不如在这乡野寻一良人,只是杏儿不急,他便也不急。
三
今日倒是古怪得很,虽说秋冬天黑得早,但此时屋外夜黑如墨,还飘着点点细雨,杏儿也早该回来了,别是没带油纸伞耽搁在哪个女儿家了。袁昭耐住心中的不安,拿起墙角放着的伞便出了门。
初秋夜晚的寒意已十分料峭,再加上丝丝冰凉入骨的雨,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袁昭撑开陈旧的油纸伞,冒着黑,踩着糯软的泥土进了竹林。脚下是雨浸残叶的触感,细雨打在竹叶上再聚集滑落,借着天上点点小星和模糊的月色,前方是墨绿到深邃的林丛,他心中有隐隐约约的预感,杏儿在前方。
前进不久,耳边传来微小的呼喊声,没错,是杏儿。
让他感到惊讶的是,不止杏儿一人。杏儿身边还有一个陌生男子,夜色中辨不清面容,看见撑着油纸伞来寻自己的父亲,几欲哭出声来,嗫嚅着喊道“爹爹”。毕竟还是小女儿啊,似乎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长大,袁昭心疼得将伞举到杏儿头顶。
雨越下越急,只听见伞外哗哗的声音。
回到家中后,从杏儿的解释中得知,她在傍晚归家途中发现这一在竹林中受伤昏迷的男子,不忍心弃置不顾,又不知如何是好。适逢天又降雨,更加无助。袁昭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让她去换身干爽衣物,再去厨房煮些姜汤喝下,免得着凉。这时他才开始仔细打量躺在木床上的男子,被雨水浸湿的深色衣物中隐隐泛着血色,面容倒是十分清秀,只是因为寒冷和雨水有些苍白,年纪也不是很大。多年的经验还是让他心中对这个陌生人充满了狐疑,但是见死不救不是他的作风。袁昭拿出自己的青布衫子给他换上,发现他的身上只有几两碎银和一把防身小刀,随后检查伤口上药,出血面积大却也只是皮外伤。
此时杏儿端着煮好的姜汤进来,柔柔地唤着父亲,让他也喝下,眼眸却不时飘向木床上昏迷的男子。袁昭看着杏儿,喝完微微辛辣的热汤,放下碗,叮嘱了一些出门前记得看天气带伞,在外注意小心之类语重心长的话,便让她早些收拾歇息了去。
四
第二日,屋外竹林中传来的鸟鸣声叫醒了袁昭,自己本是守着床上的少年一夜未睡,却不想在临近清晨之时打了个盹。
睁开沉重的眼皮,四目相对,床上的少年早已坐起,一晚的修养过后气色好了不少。
少年迟疑着先开了口:“感谢阁下救命之恩……”
“其实昨晚是小女救了你,举手之劳不必记挂,现下感觉如何?”
“尚可……”
交谈中得知少年名叫江流,独自一人住在竹林边,因打猎不幸受伤,再加上淋雨伤口发炎而发热。少年执意要报答救命之恩,袁昭便让他留下,刚好也修养几日。
虽说是多了一个陌生的江流,但袁昭与女儿住的小木屋却越发热闹起来。砍柴,烧火,洗衣,做饭都添了一个帮手,杏儿脸上的笑意也是时时隐在嘴角,常常露出小女儿的娇憨之态出来。
袁昭也越发闲了下来,除却参加乡绅的话会,依旧偶尔拿着自己的字画去集市上换些银两贴补家用,几乎整日泡在书房和竹林中,在这偌大的绿竹林中不知在寻找什么,不知在记住什么。
杏儿和江流之间的情意袁昭并不是没有发现,只是不愿意去捅破。那日在庭院中,杏儿的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全部收入了父亲的眼中,袁昭第一次发现女儿的竟是那么美,恍如隔世中看到了曾经站在树下对着自己微笑的故夫人。他明白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也明白杏儿的性子中有一股和自己一样的韧劲,所以并不多说。
也是在默许。
五
涿鹿虽是小县,却也是交通运输枢纽的一环。文人墨士之间相互赠送传递字画不是什么怪事,只是相传近来,常有意讽朝廷统治,党派昏庸的字画诗作流出,并无落款名目,只是留下一朵小小的杏花。等到这事传到京都,才发现早已历时久矣,锦衣卫偏偏抓住了这一把柄,下令严查。
当世皇帝沉迷炼丹长寿,早朝已罢了许久,圣旨密令全由太监总管代为传达,当中曲折自不必多说,官员之间营营苟且,互结帮派巩固利益。
其实想要讨生活,并不难,可有人偏偏不挑那容易路走。
江流离开了,回来时却带了数对人马,黑压压地闯进竹林,掀起积压已久的枯叶和灰尘,包围了木屋,场面甚是宏大。竹林像是不习惯这样的喧嚣,在秋风中发出飒飒的哀鸣。
袁昭早已在书房中候了多时,他没有逃,也逃不了。听见屋外的叫嚣声,随后是沉重的撞门声。冲进来的官兵们粗鲁地翻检木屋,发现这个逆党生活地甚是清贫,唯有房子的构造有些意味。袁昭被从房中押出去,心中很是平静,他已经清楚了这一世的命运,只有一点,还是放不下杏儿。
抬眼望去,眼前是一片熟悉的翠绿浓烈,风卷起竹林千层浪,也卷起他的枯发,拂在他已经承载了半世沧桑的脸上,自己一直以来所坚守的,所念念不忘的都在这一刻模糊起来,我们改变得了自己,却变不了这个世道。
杏儿早已在自己的叮嘱下在前一夜跟着江流离开,她是跟着自己的爱走的,也是跟着自己的心走的,纵使不舍父亲,她也知道什么是自己现在该做的。
关于昨夜的最后一点记忆是杏儿哭得梨花带雨的面庞和江流坚定复杂的眼神,只是望他们一切安好。
自己啊……
若一蓑烟雨任平生,倒是也无晴也无风,只可惜,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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