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肚子里总有一本民俗字典,这是和老人交往的吸引力所在。
我以前的老邻居就是这样一位。
是个老寡妇,守寡50多年了,保持着贤惠媳妇儿的美德,每天腰系围裙,手持抹布,擦拭家中每个角落。听见动静就出来打招呼。几根稀疏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衣服里外上下熨得毕挺,永远裙装。
老太爱对邻居说:可以去她那里坐一坐,她的房间可以随时见人。
那时她已经90岁挂零了,家里不贵重的瓷器和铜器,全体闪闪发亮,干净得和新的一样。窗台上的花朵精神抖擞,表示吃饱喝足,不愁阳光。
老邻居的丈夫,二战时在苏联的黑海沿岸作战,是个下士,50年代病死的。
老太太清理自己。
有次她把下士的照片全部抽出相簿,却把清出来的空白相簿送了我,以为相簿干净整齐,保养得很好,是个完物,就可以送人。
完物她从不丢弃,和我们的老人一样惜物。
相簿其中有一页,她忘记清理了。
照片全是下士的。下士长得矮小茁壮,在每一张里都军装笔挺,或单人或和其他军官合影,很神气的样子。
照片我没有收藏好,丢了。
不过送我这些照片不是她的本意。所以,它们意外地来,意外地走。
喜欢老太给我家婴儿唱儿歌。
她唱的蛋糕歌,历数配料,好像我们的汤头歌;
她唱的催眠曲,历数白日的辛苦,让你也觉得晚上这一刻多么该休息。
德国儿歌如是老的,都辛酸。
有一首至今还传唱的儿歌,唱【小汉斯七岁郎,出门谋生离家乡。临行妈妈给行杖,泪眼婆娑心忧伤。从此再没有了小汉斯,风雨再大无人挡……,】好像我们旧社会的凤阳花鼓。
老太每日必须做擦、洗、熨、烫、烹调的功课,兢兢业业,从不躲懒。
给自己的三餐,都是在洁净如新的锅具里做得规规整整,不见一点溅洒,装在餐盘里,干干净净,再用雪亮的银盘里托着,送到自己的客厅餐桌上,餐桌铺着雪白的桌布,放着干净的餐巾。
自己对付自己吃饭,却不马虎。比如早餐必有咖啡和一片面包,果酱用小玻璃盅,蜂蜜用玻璃盏,火腿奶油等配料都取出一份放在洁白的盘子上,精心摆齐;她的午餐,每日都有开胃菜,正餐和饭后甜食三道,数量极少,取物极其平常,但名堂都在。
一个人吃饭,常年如此,一丝不苟。
觉得吃饭时用心吃饭,做菜时用心做菜,她这是参禅的吃法
她的老做派和她的抱怨一样,还都是老民俗的产物。
记得她再三克制自己后,对我们的一位南斯拉夫邻居说》“不要天天洗窗帘啊。”
南斯拉夫人德语不好,满腔愤怒地在后花园一面晾晒窗帘,一面叫:“窗帘窗帘,我的窗帘!”
她的意思是我的事情要你管?可是她德语不好,就会两个词,还反复吟诵,于是变得很有韵律,让我到现在还在学那调调。
老邻居的意思其实是:周日请不要洗窗帘,周日是敬拜和休息的日子,不能劳作。虽然大家看不到你洗衣机在工作(按照老法开洗衣机和吸尘器也是不许的),但晾晒出来,就不是一幅窗帘,而是一幅劳作成果了。况且
天天洗对东西也不好。
老太太自己周日绝对停止一切劳作,早上会给自己煮鸡蛋吃(老人只有周日才吃白水煮的鸡蛋),之后盛装坐在电视机前,在电视里看教堂礼拜或弥撒。
主知道:她已经走不动那么多路去教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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