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一定要爱点儿什么
热爱生活,是怎样的热爱?
是爱吃、爱喝、爱玩、爱油盐酱醋、爱到处走走、爱大好河山、爱琴棋书画、爱春秋夏冬、爱天南海北,爱草木鱼虫,爱北京的豆汁,也爱广东的龙虱,能听懂四川话、苏州话、扬州话,还能吼两句京片子,扯嗓子秦腔儿,听得懂昆曲的莺莺燕燕,欣赏得了东北二人转,内蒙草原骑过马,海南沙滩晒过太阳,布达拉宫磕过头,青岛赤脚下过海……
是吃过天南海北,见过万紫千红,清楚来龙去脉。
汪曾祺说:一定要爱着点儿什么,恰似草木对光阴的钟情。一个一年到头光吃大白菜的人,没有口福,也是个损失。文艺工作者、作家、演员的口味也最好杂一点。
朋友读汪曾祺,说他是“人间送小温的老顽童”,我读他,觉得他可爱,是年迈还有一颗赤子之心,是对人间万种都怀有美好的感知,是在苦难中仍旧能自得其乐。
汪老的童年像张岱,吃喝玩乐无忧无虑。家境算得上优渥。爷爷是晚清最后一批拨贡,家底子也是爷爷两家药店逐年挣出来的,奶奶手巧会做泡菜。父亲具有极高的艺术天分,写字、画画、篆刻、弹琵琶、拉胡琴,多年父子成兄弟,十几岁的时候就和汪曾祺互相发烟。母亲肺病去世后,二妈(继母)待他如己出。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培养爱好,培养对生活的情趣,春天摘梅花插瓶,去姑姑的绣花绷子上戳两针,养蝈蝈捉蝉……也像鲁迅一样有一个百草园。
1939年夏,身患疟疾的汪曾祺居然以第一志愿考入西南联大中国文学系,在西南联大做学生的时候,师从沈从文。他写他的老师沈从文,写他如何教小说学,先写后评,不能统一格式,写人物要贴着人物写;他家有个小图书馆,同事学生总去借书,他上课也总要夹着一大摞书带给学生,还笑称自己这是“手工业教学方式”;帮学生们邮寄书稿找地方发表的钱也是一个不小的数目,为了减轻邮寄重量,大都把原稿的纸边裁去,只留下纸芯。
他写金岳霖教授,金岳霖在西南联大教逻辑学,有一次被沈从文拉去讲《小说和哲学》,大家以为金先生一定会讲出一番道理,不料金先生讲了半天,结论是:小说和哲学没有关系。他还写吴雨僧先生讲“中西诗之比较”,讲闻一多先生说唐诗,讲他印象深刻的老同学,讲西南联大的校舍,讲女同学新潮的服装搭配,讲大家躲避日本战机“跑警报”,警报响了,大家是怎样的跑法儿,讲那个在大家“跑警报”时候去洗头的女同学和煮莲子的男同学……
1957年,汪曾祺按照“指标”,被“补课”成右派,他说:“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他被下放到马铃薯研究站,因为会画画,被指定的工作是画一本马铃薯图谱,长茎的时候他画茎,开花的时候画花,结薯块的时候画薯块,画完就随手埋进牛粪火里,烤烤,吃掉。他说像自己一样吃过那么多马铃薯的人,全国盖无第二。
《七十书怀》里,他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别人对我的称呼从‘老汪’改成了‘汪老’。我并无老大之感。但从去年下半年,我一想我再没有六十几了,不免有一点紧张。我并不太怕死,但是进入七十,总觉得去日苦多,是无可奈何的事。”
不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好像人生是有几条线,过了这个分界线,总是有点手足无措,虽然无可奈何,却不免有些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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