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 42

多事之秋。老梁刚从医院出来没消停几天，梁超的小姨父钱桂芝的老公也住院了。小姨父生性暴烈，没少家暴钱桂芝，只不过钱桂芝隐忍罢了。也是奇怪，明明钱桂芝是一个通情达理言语爽利的人，还在村里做妇女工作，怎么就遇上了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硬茬子。

他们是一个村里的，十一二岁情窦初开的时候就相好，住在一起。姥娘不看好这段婚姻，因为亲家母是一个不拉理的人，但是管不住闺女，只好听之任之。两口子打了架，传到老太太耳朵里时，老太太总是一边心疼一边说，“我不偏袒自己的孩子，打架也不怨一个。”

钱桂芝在姊妹中排老四，下边还有一个弟弟。父亲是个病秧子，家里没啥来项，日子过得叮当响。钱桂英结婚时，家里没有陪送，这是很大的遗憾，所以每每回到姥娘家，相中什么拿什么，这让偶尔回家来住的小妗子看到，心里颇有些不舒服。

钱桂芝和她老公都属狗，生了个儿子也属狗，狗咬狗一嘴毛，日子过得可以说是鸡飞狗跳，一点儿也不安生。

钱桂芝的老公是一个彪悍的人，彪悍的人在外界上吼得住，所以很挣了一些钱。只不过这些钱他自己攥着，只给钱桂芝为数不多的零花钱。为了钱钱桂芝没少和他嘀咕，他就是不给也没有办法。

他常年在外做工程，年节在家，也呆不住，不是在这里喝，就是在那里喝，一天喝好几场。他常年保持二百二的体重，一米八的大个子，走到哪里都像一堵墙。

喝酒驾车，被逮住好几次，已经触犯了国家法律，有了案底。还是喝，还在偷偷开车。这种状态，给人的感觉，就是过了今天没明天的样子，谁也不敢说他，谁也不敢劝他。他也就是长得帅，不然，钱桂芝为啥吃苦受罪也要跟着他呢？

他强悍，钱桂芝也强悍，他们的儿子，在两个强悍的人的夹缝里生存，不敢得罪任何一个，只好唯唯诺诺，被两个强悍的人瞧不上眼。按说孩子已经不错，一方面你们压制他，一方面你们又想让他有能力有担当，这怎么可能？

孩子表面上乖乖的，结婚一年了，媳妇怀了孕，眼看就到预产期了。

他太强悍，所以再疼也是一个“忍”字，不肯惜乎自己。上一年六月里从十来米高的架子上摔下来，不肯去医院检查，认当地的偏方，延宕了日子，后来去医院拍片，发现骨头长歪了，又受了二茬罪。身体变弱，估计从那个时候就开始了。

这次回来住到了院里，脸蜡黄，人瘦得脱了相，全身上下止不住的痒。工地上派了一个人伺候他，他宁肯用他也不用钱桂芝，让她在家里伺候儿媳妇。

姊妹们悄悄传说是孬病，不知道钱桂芝知不知道，估计工地上的人不会瞒她。她让三个姐姐陪她去找神麻麻，麻麻说，“这个人没寿了。”她们姊妹都信这个，不但求医问药还要求神问卜。

家里有病人，对家属而言，似乎是塌了天，恨不得早点治疗，药到病除，但对人家医院而言，这就是一份工作，任你再重的病，也得放假回来再说。正直国庆中秋假期，医院说，不建议手术，就是做手术，也得安排到放假回来，10 月 8 日以后再说。

病情不能让他知道，找谁商量呢？钱桂芝想起了自己的堂哥，他也是自己老公的老师。这个“老师”，不是学校里的老师，而是民间某个行业里的老师，比如说木匠老师儿、瓦匠老师儿等等。想当年他们结婚，因为辈分不一样还颇费了些周折——若按老师这边的辈分，他得喊钱桂芝“师姑”。

堂哥认为省城的医院比当地的医院好，人家见过的病例多，经验丰富。建议钱桂芝去省立医院。钱桂芝一个妇道人家，在大事面前慌了手脚，带着破财消灾的心理决定给老公转院。

孙子 10 月 2 日出生， 顺产，3 天就出院，爷孙两个好歹见了面。

随后转院、住院、手术，其实相当于人没有下来手术台。一切来得那么突兀，巨大的灾难落在钱桂芝的身上。现在她不想之前他怎么打她了，而是光想着他的好。

刚当奶奶，没了老公，钱桂芝怵头将来的日子怎么过？自己在家里的地位怎么保？自己在婆婆手里吃不开，别介将来在儿媳手里吃不开。和她要好的侄女开导她，让她“攥紧钱，凡事不和媳妇正面冲突，管住自己的儿子。”这话她是记住了，甭管对错，她是依着这个原则行事做事的。

男人死了，在家里称王称霸的婆婆，没有了左右媳妇的手段，开始直面儿媳妇，上门给儿媳妇要钱。钱桂芝家里没了挣钱的支柱，儿子儿媳挣钱不多，现在又有了孙子，怎么能她说要就给她？婆婆看不上钱桂芝，总是挑唆儿子，钱桂芝被家暴有她婆婆的“功劳”。现在，新仇旧恨涌上钱桂芝的心头，对婆婆的欺负不再听之任之，开始反抗。一旦反抗，老太太也没办法。法律上都说，儿媳对婆婆公公没有赡养义务呢。

不出一年，在某个夜晚，婆婆害心疼病死了。她老头想送她去医院，她不肯，强势惯了的人，老头不敢自作主张。等到天亮，人已经不行了，医生诊断是心梗。

人脾气过大，对身体有极大的伤害。钱桂芝的老公、婆婆都是暴脾气，所以寿命不长，就是这个道理。

压在钱桂芝身上的两座大山没了，钱桂芝反倒不适应，不知道怎么办好了。她开始在家里出事儿，在姊妹中哭丧脸儿，两三年不肃静，以前是怕儿媳妇欺负她，现在倒好，成了人家儿媳妇没事儿，有事的是她了。她每每当着儿媳妇的面斥责儿子，弄得儿媳妇生气，小两口抱团取暖，一起反抗她，真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好在钱桂芝经多见广，人也活泛，日子久了，从变故中走了出来，开始经营自己的小日子。

她家在小区里还有两套大房子，她找人装修了一套，自己搬了出去，把小房子出租了，租金给儿子儿媳。离开妈妈的约束，儿子儿媳颇开心，钱桂芝对儿子儿媳的行为举止，也是眼不见心不烦，一家人反倒比以前亲密多了。

孩子上了幼儿园，钱桂芝有了自己的时间，她找了一个打扫卫生的活儿，时间灵活，不耽误她接孩子。还有，她听和她要好的侄女的话，干起了峰通的业务。

其实，若是静下心来分析峰通现在的举措，这个时候它已经露出了狐狸尾巴，只是人们被贪婪蒙住了心，没有理智而言罢了。

钱桂芝小学没毕业，就可以做金融机构的业务，像在集上买卖大白菜那样对待金钱，用脚趾头想想，也能体会出公司黔驴技穷的味道。她能拉来什么业务？无外乎把自己的家底填进去，再把亲戚们家的钱劝进去。

和她要好的侄女叫小玲，是钱桂芝姑家的孙女儿，比钱桂芝小个五六岁，能言善辩很是妖俏。她在婆家受宠，婆婆公公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成器，为了糊弄住儿媳妇，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把家里的钱全部交到媳妇手上，甚至家里的房产证大车证，都是儿媳妇的名字。

手里有了钱，小玲就敢折腾，干起了峰通的业务员，钱桂芝是她发展起来的，相当于她的下线，钱桂芝的业绩里她有分成，所以她也下功夫对待钱桂芝，经常请钱桂芝一家吃饭，附近的小餐馆儿都吃遍了。

峰通为了报答有业绩的业务员，组织他们去桂林去大理等风景秀丽的景区旅游，阵势颇大，大有宣传大家都来做这个事业的意向。最后这一次，钱桂芝得到了一个名额。

有这样一个机会，钱桂芝觉得很荣耀，有了一种归属感，自己活了大半辈子，老了老了居然有了事业，旅游回来的钱桂芝干劲更大了。她把自己的钱存进去，还动员儿子儿媳、兄弟姐妹们往里边存钱。大家看她从悲伤里走出来，想她年纪轻轻守了寡，不忍驳她的面子，多少走了她的路子，把钱存进了峰通。

说存并不妥当，因为没有存单，只是一个《借款合同》，峰通是担保方。两年期，年化收益 11.4%，而同时期国家银行三年期利率只有 3%。

警觉性高的人会远离，但偌大一个区，甚至别的地区的人，都着了它的道儿。普通老百姓只当是往里边存钱，有股市经验的人认为这是投资，这些年在股市上亏得太狠，不想在股市折腾了，放峰通吃利息也很好。果然是人们常说的，“你以为的只是你以为的。”

为了吸引人们往里边投钱，峰通开展了一系列互动活动，让业务员领着有意投钱的积极分子参观它旗下的工厂楼盘。在老百姓意识里，那些正常运转的生产线那些高楼大厦都是保障，有这些东西在，它怎么会骗我小老百姓那一点点钱呢！再说，它名气那么大，身边所有的人，除了穷掉腚的老光棍儿，都把钱放在里边来。

老梁去参观大楼的时候，恰巧和十里香碰上了，那个时候十里香已是峰通的业务员，高过老梁一个等级。十里香会来事儿，买了牛奶饮料等礼物送给老梁。梁超母亲不让老梁接，老梁不听，说，“白给的怎么不拿？”气的钱桂英直瞪眼。大概男人和女人思考问题的角度不一样，钱桂英认为十里香正在破坏儿子儿媳的家庭，而老梁认为梁超有本事能吸引女人也说不定。

2024 年 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