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牵着豆豆,我拎着刚去超市买的准备明天在火车上吃的东西。一推门,爷爷不在沙发上。他是不是在厕所?我妈嘀咕了一句。往右手边看,爷爷躺在洗手台下面的地上纹丝不动。头朝厕所那边,头上有伤口在流血。
我大叫着扑过去,和妈妈连拖带拽地把爷爷弄到沙发上。看伤口不是很大,拿棉签蘸碘伏清理。爷爷,你摔了多久,痛不痛?他点头又摇头,就一会儿,他回答,喘得很严重。
马上和小姑姑视频,给她看爷爷的状态。爷爷,你看看,是六爷。我把手机对着爷爷的脸,他头仰着,大口喘着气,眼睛没有睁开。姑姑比之前任何一次视频时候的神情都严肃沉默。
你赶紧去买治喘的药,我发给你药名,姑姑最后决定。
豆豆一定要跟着去。我拖着他一路狂奔,九点小区药店已经关门,又奔向隔壁小区。药店门还开着,我狂喜。没有姑姑指定的那个药,我要了一瓶功效类似的。
在医师开药的时候,我马上给东南电话,说爷爷摔了,情况不好,不应人了,准备带他去医院。
东南还在公司加班,说把手头的事情处理下就赶过去。我发给他医院的地址。
拿着药抱着豆豆又一路狂奔回家。放下小孩子就看到手机有电话显示,是小姑姑。她建议我直接带着行李去医院,看爷爷的状况在医院呆一晚最稳妥,然后明天早上直接坐火车回家。
又和妈妈快马加鞭地收拾东西,只带最重要的。爷爷还靠在沙发上,没动静没声响。我摇摇他的肩膀,爷爷,我们去医院了。
我和妈妈一人一边搀着爷爷进了电梯,还能拖着走几步。一出电梯爷爷就发软了,手垂下来靠在我身上。妈,情况不对,我要打120。
两秒钟就接通,是个女声。我报告了具体地址,她说救护车要从市区开出来,十多公里,我反复问要多久,她没办法肯定回答。我准备去的那个医院才十公里左右,心一横,决定打车自己去。对方态度很好,说待会还需要的话再马上联系。
妈,你把行李带着牵着豆豆,我来背爷爷。我试着把爷爷往背上搂,他完全是软的,一直往下滑。
你哪里背的了,我来。妈妈弯着腰把爷爷背起来,我背着行李一手牵着小孩子一手拽着爷爷的胳膊免得他滑下来。到了门口我马上喊保安,保安搬凳子过来把爷爷扶着坐着。车来了,保安帮着把爷爷背上去。
司机也是个年轻小伙,一路超车加速按喇叭。妈妈扶着爷爷坐后座,爷爷头垂着,都没办法靠在座椅上。十一公里,十三分钟开到了。
车子直接开到急诊门口,停了我跳下车跑进去大喊有老人晕倒需要抢救,工作人员马上推着轮椅跟着跑出来,一群人把爷爷从车里弄到轮椅上然后推进抢救室。
东南也到了,妈妈带着豆豆在抢救室跟进跟出。
上仪器,挂水,爷爷还是意识不清。医生说情况很不好,血氧饱和度才八十多,呼吸功能很差。爷爷年轻时到处弹棉花赚钱,肺不好很多年了,没有住院治过,都是喝药控制。
给医生说明情况,说摔倒后意识才变差的,晚上都吃了一根香蕉,我们出门才一个小时,出门前他还好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血样饱和度慢慢上来了,心电图也还好。爷爷脸色开始好了一点,眼睛睁开了,但没什么神采。爷爷,我是哪个?元元。爷爷,他是哪个,我指着东南。东南,爷爷声音微弱但还能认人。
推着去做CT又推回,爷爷时清醒时迷糊,偶尔还想挣扎着坐起来。
妈妈和豆豆时不时也进来看看,小孩子天真懵懂,只知道自己的太爷爷摔了一跤现在在病床上睡着。问豆豆,这次太爷爷好不好的了?好不了,他很认真地回答。
想着小孩子在医院呆一晚睡不好,就给妈妈在医院对面开了一间房先送他们过去休息。
二十分钟后结果出来,颅内没出血,其它都是些老陈年旧疾,我放心了一点。主要是肺这一块,两个肺里都充满了大气泡,所以他呼吸很困难,你们家属要有心理准备。医生指着检测结果告诉我和东南。
我回应,爷爷这样很多年了,而且年前年后病了三个月,呼吸一直不顺畅。
你们家属怎么打算的?
医院住一晚,明天坐火车回老家,动车。
你们老家哪里?
湖北,黄冈。
我们是老乡,我是蕲春人。你们明天肯定上不了车,他这样是要进ICU的。
我们还是想回家。
那你们现在就回去,不要住院了。医生声音大了起来。
那我和他子女联系一下,我只是孙女,一个人无法做主。
快十二点了。我到医院门口给小姑姑电话。姑姑说不能进ICU,进了明天肯定出不来,后面就不好处理了。我进了抢救室,和医生讲,不想进ICU,我姑姑也是医生,你们可以沟通下。医生接过电话,走到一边说了几句(我没有心情去听他们讲了什么。姑姑后来告诉我,医生说按爷爷当时的状态,他早就应该无法自主呼吸的,都不知道为什么能拖这么久。爷爷喜欢出门,去年我就告诉爷爷等今年春暖花开的时候带他去南京上海玩,难道就是这个心愿撑着他吗?)
我接过电话,姑姑再次重申,爷爷情况已经不好了,直接叫救护车送回去。
医生,我们决定现在就回家。
好的,我开证明你签字就行。诚心告诉你们,他这情况在ICU也呆不了多久,一天ICU的费用和救护车送回去的费用差不多。我给他再开点药,路上挂着。你们自己上网找私人救护车,比公立救护车快,公立的要排队,不一定马上有。医生边奋笔疾书,边看着我说。
东南马上开始找救护车,很快搜到一家,报的价格问了下医生不算离谱就敲定了,半个小时后到。
去急救室看看爷爷,他比较平稳地睡着。东南继续陪着爷爷。
我去酒店接妈妈和豆豆。妈妈赶紧给豆豆穿衣服。
豆豆,太爷爷能不能平安到家?不能,他看着我,还是很认真地回答。我心沉了一下,你要说能!能,他看了看我和妈妈,重复了这个字。
救护车来了,两个司机都有简单的急救知识。爷爷被抬上救护车,药水挂上,仪器连上。待数据正常显示,我们驶离医院。
路有点颠簸,车身晃动,爷爷睁开眼,左右看了看。我蹲在他旁边,爷爷,不怕哈,我们回家了。他看着我,点点头。
让救护车先回我家,要拿条被子给爷爷盖,东南也得拿身份证,我顺手拿了一点衣物。此去不可知,我要尽量镇定。
连在爷爷身上的仪表数据一直很正常的波动,氧气罐里的水有节奏的咕噜咕噜翻滚,药水也能源源不断打进去。车子快出杭州,爷爷又睡着了,呼吸不是很粗重,我拿棉签蘸水给他涂涂嘴唇。
突然血氧饱和度没有了数据,赶紧晃他的身体蹲下大声叫他,没反应。我看向东南,他贴身测脉搏,马上拍窗让司机停车。他过来摸了一下,说老人家已经没心跳了。东南扑上去做心肺复苏,司机说人已经去了,不要再折腾老人家了。二十五日凌晨三点二十,爷爷仙逝。
眼微睁,嘴微张,就像平日睡着了一样。我拉起搭在爷爷身上的衣服,盖住了他的脸。
我们都没有说话。我没有哭。东南捏着我的手。
一夜的惊心动魄,今天和昨天,已有了莫大的不同。
好久天不再是墨黑,变成了暗蓝,然后是灰蓝。车进入安徽,一路层峦叠嶂,云雾缭绕。我摸摸爷爷微凉的脸,爷爷,外面好漂亮,你起来看看呀。
五点了,妈妈要给爸爸打电话,我让她晚点打,让爸爸多睡会。妈妈说爸爸平常这个时候已经醒了。我也拿起手机给小姑姑电话,很快接通,告诉她爷爷去世的时间。家庭群里我也发了消息。靠着车厢,想着老家那边应该很快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天较亮了,爷爷摔伤的地方涂过碘伏,把一撮头发染黄了。我用纸巾沾水,细细擦拭。他头发还未全白,大部分都是深深浅浅的灰色。我眼泪漫了出来。
思绪纷乱,想到底是哪里不对。是去西湖的那天万松岭隧道封路滴滴快车在隧道口把我们放下,那个长长的隧道我们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太劳累;还是去南京的前一晚爷爷低烧,考虑到第二天去南京就只打了一次点滴,炎症没有压下去;还是去上海那天早上爷爷吃过感冒药,中午吃的生煎包有点油腻,他拉了好久的肚子?太烦杂,想不清。
爷爷最后一段时光是很高兴的。
在玄武湖上我又开船又拍照还得胡扯我自己都记不清的历史知识,给他指哪里是城墙哪里是鸡鸣寺。我像问豆豆一样问他,爷爷,开不开心?开心!他咧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得像朵花;在上海,看到东方明珠圆塔的那刻,爷爷眼睛亮了,多少年电视里看到的场景就在眼前,他激动得不行;拍照他很会摆姿势,连个水杯都举得颇有气势。回到杭州他不是很想动,整天歪沙发上。我问他哪里不舒服,他总是摇头,就是太气喘不想走。说这么大年纪走了几个大城市,值了。
两个司机轮流开车,一路没有停歇。上午十点左右进入家乡。
还有半小时到家,让司机停车,我们给爷爷再整理一下。仪器的管子全部解除,拉拉衣领,上衣掖进裤子里。爷爷体面了一辈子,也得体体面面回家。
到镇上了。看到村子了。看到爷爷家门前大群的亲戚。车子开进村子。所有人都看着救护车,一些人跟着跑动去村口接。村口到爷爷屋门近百米,都站着人。几个人把村口的废弃树枝丫清开,车子倒着慢慢开向屋门口,车外有人一路嚎哭。
爷爷,我们到家了!我大喊,眼泪喷涌而出。
爷爷被放到他身前睡觉的床上,平躺着,脸上盖着黄纸。人们陆陆续续走进来,掀开纸看看爷爷最后的样子。很安详很平和,也很幸福,人们都这么说。
盛大而热闹的三天葬礼,换衣,入棺,无数亲朋好友前来跪拜,鸣鞭,守夜,开追悼会,出殡,下葬,念经,解结,烧灵屋,丢孝布,听指令跪了一次又一次,宴席跟着一场又一场。人们大部分时间脸上都带着笑。
去年筑巢的燕子回来了,还在家里飞;母鸡带着孵出来没多久的小鸡屋里屋外溜达。
爷爷叫李汝成。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他中年丧妻,拉扯大六个子女,辛苦不必多言。一路经历抗日战争,内战,饥荒,wenge,改革开放。多少年风风雨雨,坎坎坷坷。爸妈这边上一辈的老人只有爷爷活到现在,其他的我都没有见过。记事起爷爷慈爱,宽容,和善,总是给我无限慰藉。爷爷生活的老屋,也是我儿时的住处,每次走进都倍感亲切妥帖。今爷爷一去,我从此少了一个心灵庇护所,痛哀!
爷爷生于一九三五年腊月二十七,卒于二零一九年三月二十一寅时(公历二零一九年四月二十五日凌晨三点二十),寿终正寝,享年八十四岁。
爷爷,一路走好!
2017年西湖小瀛洲 2018年雷峰塔 2019年杭州南宋御街 2019年杭州市民中心 2019年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 2019年南京夫子庙 2019年南京夫子庙 2019年南京秦淮河 2019年南京玄武湖 2019年上海东方明珠 2019年上海外滩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