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26年的冬天,上海滩被打成了家国沦丧的标本,沿江的岸上堆满了炸出水面的臭鱼烂虾,和同胞残缺不全的肉身,东一条胳膊西一条大腿的,有的脑袋被削去大半,脑浆血浆滩成一团泥泞,有的尸块上粘连着和我一样的服色,有的包着一层絮状的布料,生前该是某个旗袍的一部分。三个月的枪炮声,人们已经知道该往哪个方向逃命,我们也将离开这个守不住的地方。
家父常自悲愤,用他的拐棍杵着地板发狠道:“呜呼!东瀛小鬼,还我河山!过河!过河!过河!”还在北方的流民开始唱“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时,十八岁的我满怀雄心准备北上,当此乱世,物资紧俏,随便做点奇货可居的生意铁定发,那姓孔的姓宋的不都这么干的。老头听了我的话后激动的颤抖,然后用他的拐棍将我摁在地上摩擦。
为了赎我“不肖”的罪过,老头决定发配我去参军报国。
“您不是说‘好男不当兵’吗?”我问。
“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他说。
于是我带着老头临别赠送的一面“死”字旗和一卷《纪效新书》来到了秦淮河边,在中央陆军军官学校从了军。
如今几十里外的家已是敌占区,以老头的倔强,实不知他是否能安然无恙,我甚至能想象他提着拐棍向铁王八壳子冲过去的样子。
算了,不想了,也顾不上了。
在撤退的路上我遇到了前来增援的大傻,大傻是我步兵科的同窗,我们一起扛过枪,一起寻过芳,一起商讨过在风月两岸叫卖藏红花。大傻见到我,高兴的张开双臂冲过来。在这人命如同朝露的修罗场,刀口舔血的我们还能完好的相逢,这简直比卖出一卡车藏红花还要开心。我捧出三个月来最夸张的笑脸向大傻奔去,我要和他来个大大的公主抱。大傻忽然身子一震向一边倒去,鬓边的头皮被削去了一大块,露出鲜红的血肉。我愣了一瞬,随即悲愤的转过头,看见3个东瀛矮冬瓜端着三八大盖,枪击拉的“哗哗”作响,然后我像大傻那些还没有被削掉头盖骨的属下一样,举起了双手。
为什么这些东瀛罗圈腿突的这么快,我们层层阻击的防线都去哪儿了?我还记得我的上峰催人泪下的演讲:如果打剩一个团,我就是你们团长;打剩一个营,我就是你们营长,打剩一个连,我就是你们连长。我们没有退路,我们身后就是南京!
就这样我成了一名战俘。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大傻,他蜷着身体,黑红的血在他身下漫延,像一个巨大的婴儿躺在血色摇篮里。我想起大傻的梦想,等我们的花卖个好价钱,他就回南澳岛,买条很大的渔船每天出海打鱼,缆绳和渔网可比这中正式好摸多了。
我在心里盘算着有什么可以低价卖给这些矮冬瓜,让他们觉得我是有价值的,是杀了很可惜的。增高鞋垫?手办纪念品?
3个罗圈腿押着我们一个整加强排的人往西走。看着隔岸观火完好无损的租界,我心生悲凉,悲凉中又夹杂着一股热望。我看看我的同袍,我的同袍也看着我,我的同袍和我的同袍也低眉交换着眼色,我们都Get到了对方的点。就特么3个罗圈腿,我们一个人扯条腿,6条小短腿都不够分的,怕他作甚?我紧了紧眉头,示意他们注意,听我安排,毕竟我是这里唯一的尉官。8个月军校步兵操典的锤炼加上3个月从东打到西的生死历练,可以说是凤凰涅槃地狱重生,在一天就可以吞掉一个师的淞沪战场,能活到今天而且还在战斗那意味着什么?不说封神也差不了多少了。我迅速用眼神做了战术安排和兵力部署,可以说很得当了,可以上教科书那种。
深吸一口气后,我做了一个“斩”的手势。
我的同袍们面面相觑,每个人都眼含热盼,鼓励着对方。这时候只要谁第一个冲上去,后面紧接着就是群狼扑上去的局面。最后这个鼓励都朝向了我,毕竟我是这里唯一的尉官。然而军阶没有赋予我足够的勇气第一个冲上去,他们也没有,我们都没有。能怪我吗?快一百年了,从海上来的黄毛鬼白毛鬼我们从来没打赢过,连这个矮冬瓜罗圈腿都厉害的不行,我们牛逼的校长到现在都没有宣战,是战略安排吗?不,是无望,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无望。
我低下了脑袋,决心安心做一个乖乖的战俘,继续思忖一下能有什么可以低价卖给矮冬瓜们,让他们觉得留下我是有价值的,杀了是很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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