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远推着芽子在小区附近悠悠地走着。江水拍打在岸堤,海鸥张开灰色的翅膀降落在江边,拍打翅膀保持平衡。游轮提声奏响漫长的喇叭声,拨开江水,从他们身边超过。
芽子闭着眼,夜晚的空气砭人皮肤,有点凉意。
“冷吗?”道远小心推着轮椅,躲开偶尔冒出来的小石子。
“不会,你呢?”
“不会。”
“真的没关系吗?”
“没关系。”
“真的没关系吗?阿道。”
夜跑的人从身边经过,带着一阵温暖的体温。道远的视线随着那个人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他摇头,以为芽子可以听见。
“这样悠闲地散步还是第一次。”芽子在轮椅上伸了个懒腰,应该说她坐上轮椅之后就很少散步了。
“我没关系的。”道远后知后觉。
“里美小姐怎么办?”
道远挠挠下巴,愧疚感还在内心深处挣扎。
“应该会吧。”芽子小声说。
“我会不会很狡猾?”道远停下脚步,转动轮椅让芽子面朝着江水,自己席地而坐,地面很凉,他没有发现。
“狡猾?”
“嗯,自私,想要赎罪的时候就把所有人都推开,然后又毫无征兆地逃离责任。”道远低着头。
芽子用力拍了两下道远的肩膀,张开双臂。
“不是你太狡猾了,应该说是我的魅力太大了!这么大!”她伸长手臂,“这么这么大。”
道远笑着点点头,看着芽子天真的模样。他就是被这种天真的勇气吸引,她的勇气像是一辆加满油的金色皮卡在这个寂寞的世界横冲直撞。道远不知道芽子是怎么想的,他不知道自己身上那些特质吸引着她。或许自己确实长着一张讨人欢心的脸蛋,也因此招引过不少不明真相的女人飞蛾一样扑向他。但是每一个人,都会被他的冷漠吓退,被他身上绝望的味道熏得窒息,最后落荒而逃。
但是芽子不一样,她就这样无所畏惧地冲向自己,闻不到味道一般,加足马力冲进泥泞的沼泽。
“里美死的时候我就在那里。”道远用干涩的声音说,像婴儿第一次说话吃力地表达,分享里美的事可以说是五年来的第一次。
“没事啊,阿道。”芽子摸摸道远的头,“不想说的话不用强迫自己。”
手心的温度叠在头顶,注入勇气。
“里美她是宝岛的陪酒女。”
“那她喝酒一定很厉害。”芽子假装不经意地搭腔。
“嗯,但也仅仅是陪酒而已,虽然她极力避免工作上的人和生活混杂在一起,但是总是免不了偶尔会出现不识相的人一直对她纠缠不休。我遇到她的那天晚上就是因为有个人对她纠缠不休,她在逃回去的路上。那天下着很大的雨,说是逃回去,更不如说她本身就是这么奇妙人,她觉得雨水会给她力量,是隔绝邪恶的屏障。”
“就是你拍的那张照片吗?”
“嗯,一个醉酒的老头一直希望带她出去,里美几番推辞都不见效,于是干脆跑进雨里。那个男人虽然不至于明目张胆动手动脚,但是却一直开着车跟在她后面,再后面里美就遇见我,她假意和我搭讪,让我跟着她,才终于打发掉那个男人。”
“真是阿道你的风格。”芽子笑盈盈地看着道远,波光粼粼的水面映照眼睛里。
“我们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年,期间她依旧进行着自己的工作,陪客人喝酒,要说完全不介意的话那是骗人的,但是我确实没有介意到要求她一定要把这份工作辞掉。‘有免费的酒喝,何乐不为呢?’里美这么说服我的,我也确实被她说服了。我彻底地被这样的她吸引了,你为一个女人原本的模样而疯狂,在一起以后却要求她抛弃原本的自己,变成自己设想的样子,这样不是本末倒置吗?”道远看着芽子眼中的水面,装满整条银河。
“一定很快乐吧,那时候。”芽子偏着脑袋,她实在无法想象别人的生活是怎样的,但是因为道远,她愿意试着假设。
“我们每天待在一起,一起喝酒,一起抽烟,她喜欢抽箭牌的细烟,平时过得很懒,但是每周日都一定会卯起来做一次大扫除。说是大扫除,只不过是把所有堆积的衣服一股脑丢进洗衣机里,因为除了睡觉平时不怎么在家,所以家里都不怎么脏。倒是我,”道远淡淡地笑着,“倒是在我出现之后那里变得真正意义上的乱了。我一直以为我们的生活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没有人打扰。”
芽子没有插话,静静听着他倾诉。她并没有因为道远的美好回忆而感到揪心或排斥,可能是她属于现在,而里美是过去。
可能正是回忆太过美好,回到现实中的时候才会显得格外残酷。芽子反倒心痛起来,道远不是在向她炫耀自己曾有多绚丽的过往。他是在向自己解释,解释自己为何变得如此狼狈,把所有人都推开,深陷沼泽寸步难行。
“里美死的那天我就在那里。”道远回到记忆的起点,也是他每天睁开眼的起点,里美就站在天台边缘,怒啸的风摇晃她的身体,撕扯她的裙摆,自己就站在里美身后,什么都说不出口,只有绝望。
“是我把她推下去的。”道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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