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伟伟
2022.4.16
她正在用玫瑰花瓣洗头。
这完全是她的主意——在一本时尚杂志上读到过。
她从包里拿出装玫瑰花瓣的小玻璃心型盒,把玫瑰花瓣放在一个骨瓷碗里,用平而宽的压粉锤把它们捣碎,用指甲拣出核,然后溜进沐浴间,把玫瑰花瓣撒进去。她头上一团糟,匀了点发膜洗了头。这是她对待自己的一贯的方式,因为那天晚上似乎只有月亮在她身边,在她的外套上照耀着银色。她洗完头后,头发是粉红色的,闻起来像玫瑰。她就这样湿漉漉地上床睡觉。当她醒来时,看起来似乎她的头在夜里渗血了。阳光照在她身上,她把枕套和一点肥皂放在水槽里,然后“结束”了她在世界上的一天。
当她开始工作时,苑可卿、薛玉和晴湘雯,她们已经占据了柜面经理的位置,坐着为顾客服务,她坐在自己的位置,收起了写着“忙碌”的牌子,为第一个前来的人服务。他是一个年迈但英俊的男人。他有一头银发,穿着一套非常漂亮的西装。倒不是他看起来很有钱。他看起来就像一个为世界精心打扮的人,顶着一顶礼帽。她喜欢那样。她以前从未见过他。
“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先生?”
“你好,请问怎么称呼?”他摘下礼帽,小心地问道,同时褪去手套,藏在礼帽中,掏出钱包放在柜台上。
“琼韵妃,”她说。
“琼韵妃,我叫黎墨奕。”他递去了银行卡。
“我可以从我的储蓄账户里拿出三千元现金吗?”
她微微翻了翻白眼,但刚一转身,她就后悔了。她喜欢这个男人,即使这是可以在自动取款机上完成的事情,她也不应该翻白眼。她只是习惯了不喜欢她的客户,她立即道歉。
“对不起,我眼里进沙了,请稍等。”
“不介意,”他同意道,似乎并没有被冒犯。
“柜面操作可能需要些时间,”她说。
“这是我最奢侈的,”他说。“接受它们需要一生的时间,即便如此,时间还是像个青春期的孩子。”
她一边数着他的钱,一边问道:“你如何拥抱时间的,时间怎么分享?”
“我不再吸烟或喝酒,但我会撒些善意的谎言。事实上,我有时会抽烟喝酒。或许,我想我还没有克服任何困难。”
“我忘记瑜伽了,我一直在吃垃圾食品。”
“没关系,”他说。“你的身体比你自己更清楚需要什么,比所有杂志更清楚,比医生更清楚,比你的闺蜜更清楚。你只是继续做了你想做的而已。”
“谢谢你,”她说。“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
“你可以随心所欲,真的没关系,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
“也是,是吗?”
“我喜欢你头发的颜色,”他说。
“谢谢你,”她说。“因为要盘发,你无法分辨,但她闻起来像玫瑰香。”
“我能闻到她们的味道,”他说,然后将三千元的钞票放进钱包,说:“再见。”然后走开了。
她继续为下一个人服务,下一个,下一个。但是有一个问题:即使到了一天再开始时,她仍然在想黎墨奕。她喜欢他没有说她应该锻炼或吃得更好,她喜欢他没有和她调情,只是说能闻到她头发的味道,但这不是调情。他只是说“不介意”,并没有刻意取悦自己。然后他就走了。他穿得很漂亮,很帅。他老了也没关系。年老和年轻一样好。她并不是要找男朋友、父亲或祖父,只是忍不住想他。起初,她很绝望,因为她怎么能再见到他?但随后她职业习惯地又回忆当天的第一笔交易,想起了他的名字,黎墨奕,还有他的电话号码。苑可卿、薛玉和晴湘雯一走,她就用她心钻贴裹的粉色手机给他打电话。她用手指把声音调到最大,隔着耳环,脚趾压着高跟鞋。他接了起来。
“请问找谁?”他问,因为显然这是一通陌生来电。
“是的,我是琼韵妃。今天早上我帮你了。我是你的业务经理。”
“我记得你声音。”
“我想知道你今晚愿意指导我如何拥抱时间吗?”
他在另一端犹豫了,她踱步猜想他在想什么。大概他想知道这是个好主意还是她疯了。
“好吧,好的,可以,”他说,有点不情愿。
“你还有别的事吗?”她问。
“不,”他说。“你想去哪里?”
她给了他一家餐馆的名字,他们约定半小时后见面,给他时间整理头发,给她时间收工。然后他们相遇了。他们在昏暗的粉色房间里面对面坐着,服务员穿着软鞋走来走去,小心谨慎地用托盘端着东西。她喜欢烛光。她喜欢意大利面和大餐盘,她喜欢黎墨奕,她开始称他为墨奕。不过,他似乎并没有被她迷住,仍然像打电话时一样不安。
“你喜欢老男人?”他终于问道。这是一直困扰他的问题。
“不比我喜欢年轻人多。”
“很多人不喜欢老人。他们认为我们很刻板、过时、枯燥,我们的价值观不合时宜,我们的身体有问题。”
“我不这么认为,”她说。
他点点头,但并不放心。
“这是约会吗?”他问。
她点头承认可能是这样。她说:“我喜欢你没有说我应该开始锻炼和正确饮食,我也喜欢你的西装。而且你的银发又漂亮又蓬松,就像一只小波斯猫。”
“谢谢你,”他说。以前也有人这样夸过他。很多女人都喜欢他。琼韵妃不是唯一一个。
他说:“我可以称你瓷钰吗?那是我妻子的名字。我仍然想念她,我发现如果我可以称呼一个女人为瓷钰,我的感情就会更快地向她敞开心扉。”
“当然,”她说,然后她意识到她比琼韵妃更喜欢瓷钰这个名字,因为“琼韵妃”是小说里的名字。也就是说,她曾经读过一本小说,女主的名字就叫琼韵妃,在她很小的时候,大概十岁出头的时候,她一直觉得琼韵妃是虚幻的名字。
“谢谢你,瓷钰,”他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然后她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们开始对等地喜欢彼此。
服务员来到他们的餐桌前,看到一个漂亮的老男人和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女人,大概三十左右,等他离开的时候,黎墨奕看到了服务员的样子,问她:“你到底多大了?”
“我三十一岁了,”她说,“我从未结过婚,也从未生过孩子。”
“为什么不?”
“我不喜欢那些男人。他们看起来很挑剔。”
“这是真的,他们是。”
“那你有很多女朋友吗?”
“一些。”
“你愿意我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吗?”
“好吧,”他说,“但不要要求我抉择。我现在正在和其他几个女人约会,我不想选择。”
“一定很难选择。到底怎么选?每个女人都是那么的不同,每个人都有她的优点,每个人都有她的缺点,可以有这么多种美。不是说我很漂亮——我知道我不漂亮——但我认为我穿得很好看,我很欣赏其他人的穿着。”
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紫色上衣,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好吧,”他说,“我们走吧。”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想起了她和黎墨奕的约会。他是她约会过的最有趣的男人之一,主要是因为他似乎不想要她的任何东西。当然这是一个认为某人是好人的理由,或者觉得一个人很有趣——仅仅因为他没有在你身上流口水吗?是的,她觉得,这男人给了她一定的神秘感。当然,她已经习惯了:大多数与她同龄的男人也没有在她身上流口水,但他们的血液中似乎确实有一种她觉得令人反感的紧迫感,她现在意识到了,她想要一个更耐心、更安定的人,一个不会让她感到紧张的人。其实,她这个年纪的男女,都会给她一种神经兮兮的感觉。他们都试图弄清楚他们自己的生活,可都失败了。其实,他们都知道自己失败了,可总有一种感觉,如果他们自己不率先为自己争取更好生活,别人可能会跳出来为他们自己争取好生活,那将会导致他们永远一无所有。这就是他们所有人的行为方式:就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了。所以她看到了和黎墨奕共度时光的好处,他已经因足够好的生活而安定了,没有紧张,不需要分一部分拼命争取他的生活,并问他自己或者评判她是否是那争取的人之一,以及她是否是那个对的人。花时间和他在一起会很惬意。他会产生很好的影响。她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的脸红得漂亮极了。她认为这意味着她坠入了爱河。
那天晚上,下班后,她又遇到了他,但这次是在灯柱下,他们朝同一家餐厅走去,然后又转进了隔壁。那是一个日料的地方。她喜欢精致小菜。她总觉得她获得的比她的赚到的价值更多。他告诉她他不是有钱人,于是她主动提出要付钱,向他表明她不是为了他的钱。
“我有足够的钱来支付这顿晚餐,”他说,但她不以为然,说,“无论如何,告诉我你是做什么的。”
“我拥有一家咖啡店。现在我儿子拥有它。”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黎咏奕。”
“我不曾明白给孩子取那么像自己的名字。”
“一个没有孩子的人是不可能理解的。”
自然,她很想见见黎咏奕,问有没有可能。十天后,他们三人坐在公园的一张木凳上。很冷。她穿着连裤袜,剃了的腿毛的双腿刺痛得黏在她的袜子上,但她觉得男人们可能看不到这一点。风吹得很厉害。吹走了黎墨奕的帽子,咏奕追逐了过去。她喜欢他跑步时的样子,她突然想知道和这个更接近她年龄,更能答应和自己约会的黎咏奕在一起是不是更有感觉。咏奕看起来像他的父亲,但也可能像他的母亲:他的脸比黎墨奕的宽,脖子又长又细。他没有父亲那清澈的眼睛,一脸的酸楚,而他父亲的神色却是平静而明亮。另一方面,咏奕看起来像一个责任心不强的人。但他更年轻、更性感;她不禁有这样的感觉。当他带着父亲的礼帽回来时,他狡猾而饥渴地看了琼韵妃一眼。
“并不是每天都能见到我父亲怀里有个年轻姑娘,”他说。
琼韵妃不喜欢这样。她没有“在他怀里”,她很快就决定她喜欢父亲胜过儿子。的确,一代比一代更糟;自堕落以来的每一代人都失去了人类最初的纯洁、美丽和与上帝的亲近。这在墨奕父子的案例中非常清楚。
她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在他的怀里,我不希望他每天都和年轻姑娘一起,即使他那样做了,我自然也不认为这是你该告诉我的!”现在她坐了回去,黎咏奕给了她一个沉闷而可恨的眼神。黎墨奕似乎并不在意儿子的行为。他似乎很平静,丝毫不觉得对他有任何负面影响,就好像这个男孩不是自己的儿子,而是一个陌生人。琼韵妃认为这是黎墨奕觉得她可以照顾好自己的信号,她很坚强,这是他对她的基本感觉,她能感觉到:他不担心她,这也让她不那么担心自己。如果他不担心,也许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和黎墨奕离开公园,走进附近的一家咖啡馆,那里风不大,而咏奕则回去工作。“所以,”黎墨奕说,他们拿着两杯咖啡坐在角落的小隔间里。
“你是不是在见到我儿子的时候就决定了,你还是喜欢我?你把它排除在外是明智之举。”
“我确实更喜欢你,”她说。
“你儿子一点也不像你那样彬彬有礼,也不像我所欣赏的那样沉着。”
“是的,他没有,”父亲说。
“我不想这么说,但他有点让我失望。我以自己的名字给他取名,希望他能继承我的一些品质,但他一直都像他的母亲。”
“瓷钰?”
“是的,但这在瓷钰身上是很好的。她过着艰难的生活。她有权利维持那样。咏奕的生活过得安逸;他只是模仿了她的举止。他那我行我素的做派不来自任何遗传:他只是模仿。任何模仿或以模仿为基础的东西都必然会被排斥。身边的人都很好,即使他们很阴郁,就像瓷钰一样。”
“你怎么知道瓷钰没有模仿?”
他拒绝回答,因为瓷钰是他比世界上任何人都爱的女人,而且他不打算透露他对她的了解:她知道关于她的事情,他永远不会告诉琼韵妃。而且,事实上,在那一刻,他重新考虑了称呼琼韵妃为瓷钰,第一次觉得这不合适,即使这有助于他敞开心扉。即便瓷钰不会介意;那是另一回事。“从现在开始,我还是叫你韵妃。”她觉得他们在向后面一个层次发展。
事实上,她这辈子一直都很匆忙,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一直想尽快结束一切,即使是她正在享受的事情。她总是在为故事的结局而奔波。她一直着急做下一件事。置身于某事之中对她来说不是什么快乐的事,尽管当其他人置身于某事之中时,她总是嫉妒他们。但她嫉妒他们的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不能置身其中:她总是不得不走到尽头,或者告诉自己她即将走到尽头,这样才能承受任何事情——吃饭、工作和各种人际关系。
但黎墨奕截然不同。实际上,她并没有追逐结束,他们一起度过夜晚,他们做爱,他们谈话。她很高兴乐享其中,并不期待故事的结局;她没有回头看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这或许与黎墨奕对自己、对他自己的生活,乃至对她的满意有关。她开始想,也许她一直在为终点而奔波,是因为她并不真正喜欢自己:追逐终点是一种在任何情况下都没有足够长的时间陪伴自己,进而了解自己的真实内心的方式。犹如她需要跳出她自己和她的个性,就好像她在火车上看着风景,风景也看着她:她想从自己的风景中逃离,也许是因为她不忍自视,又或者害怕她会看到什么。然而这就是黎墨奕,他很沉浸于平静地欣赏她的过程,没有任何现实的评判,当然也许她的确还好。鉴于她的同龄人像她一样:总是匆匆忙忙,就好像他们不能自视,或者害怕看到彼此,又或者害怕看到他们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和这个老人在一起就能看到呢?或许是因为他是不同时代的人,所以她可以看到和自己这一代人在一起永远看不清楚的地方----那个有明显差异的地方。但当她把这个道理告诉他时,他说:“这与我的年龄无关。你所看到的只是我,这就是我一直以来的样子。”
他可以看出她依旧不太相信他,所以邀请她去他家参加一个聚会,那里有很多他那一代人:女人和男人。她可以自己去解读。
在那个有趣的聚会上,有十七个老男人和女人,他们都是交往至少四十年的老朋友。这些人在他们还年轻的时候就认识了,已经认识了一辈子。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记得瓷钰。他们很活泼,就像韵妃是自己的朋友一样,弹着钢琴,笑得好大声,讲着冗长而乏味的轶事,举止粗鲁地吃着东西,衣着邋遢。有些人试图让他人看起来不错,即使在他们这个年纪,但依旧不知道如何搭配衣服。与此同时,黎墨奕正以他一贯的宽容环抱整个聚会,她发现,真正让她想慢下来,想安逸地置身于事物之中的,是他——不是他的年龄,而是他自己。
第二天早上,在派对的混乱中——瓶子、香烟、皱巴巴的地毯——她向他解释。就像见到他儿子时一样,另一个相互之间理解障碍也已经过去了。他以他包容的方式,通过置自身于其他人之中,来让她了解真实的他。大多数人没有信心这样做,但黎墨奕做到了,这也是她爱他的部分原因;是的,她做到了,她爱他。
但遗憾的是,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对舞会难以忘怀的人。聚会上,他的两个女性朋友,星月和陆萍,虽然都已是他的年纪,但这让她更加嫉妒了。她们可以给予他——她们可以直视他的眼睛——而她,她觉得自己,比她们渺小;比她们更匮乏,比她们少活了这么多岁月。她们可能有四十或五十岁了——她不敢问——所以她们有与黎墨奕相似的地方,而琼韵妃知道相似往往是爱情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这是她永远无法奉献给黎墨奕的。有些人可能会想,好吧,我有我年轻的身体可以赐予,但黎墨奕从来没有用评判她的方式去看待她:她不知道他对她的身体有什么看法。如果她知道他对此一无所知,她也不会感到惊讶。无论如何,她对星月和陆萍感到非常嫉妒,尤其是因为她们大半夜都坐在那里,一起大笑,喝得酩酊大醉。尽管当黎墨奕把她介绍给她们时,她们对他俩之间的一切都非常渴望,并以成年人的方式请她坐在她们中间,而她带着自己的年轻和自卑感,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找了个借口转身离开,留在房间的另一边,就着葡萄和虾度过了剩余的夜晚。因此,虽然黎墨奕已经证明自己是她所希望的一切,但在这样场聚会下,她失败了——不是因为他,也不是因为她自己,而是因为本应让她自己处于领先地位的某种更宏大的思考。她表现得很糟糕,表现得那么渺小,对她这一代人或整代年轻人没有任何好处。她没有告诉她的朋友任何关于聚会的事,而且,无论如何,她也不喜欢谈论墨奕,因为她知道她们会如何评判她。她们会怀疑他俩,认为她太丑而不能找到一个和她年龄相仿的男人,之所以她们会这么想——因为她们是白痴,她现在感受到了——但结交新朋友是否为时已晚,是吗?
几天后,她在床上问黎墨奕:“你认为认识一些完全不同的朋友恰当吗?”
“我不明白这个问题,”他说。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是否有必要继续和我的朋友做朋友,仅仅因为我和她们一直是朋友?”
他想了一会儿。“我不这么认为,”他说,但他似乎并不是那么确信。“你想摆脱你所有的朋友?”他不是在评判,他只是好奇。
“理论上,如果我愿意,有什么时间限制吗?比如说,如果你从小学开始就和某人成为朋友,那么在你三十一岁的时候,你还必须继续和他们做朋友吗?”
“我,从没听说过......,”他小心翼翼地说。
“没关系,”她说。她突然发现,即使她愿意,她也摆脱不了她的朋友;她就是没这勇气。她只需要做的,就是向她们隐瞒自己的生活。他们再次做爱后,琼韵妃下楼寻找他的猫露西。露西坐在灰色沙发的扶手上,它看着她靠近:那只猫似乎一动不动地后退了。
“嗨,露西,”她说,慢慢靠近,希望猫能确认她是个好人,但猫突然做出决定,从沙发的扶手上跳了下来。
第二天,薛玉、苑可卿和晴湘雯回到工作岗位,和琼韵妃一起站在咖啡机旁。一天还没有“结束”,还得十分钟后,她们都在进行早上聊天,谈论她们的浪漫生活。薛玉正在筹划她的婚礼。晴湘雯刚和某人分手,苑可卿像往常一样单身。琼韵妃决定告诉她们,她正在和银行的一位客户——黎墨奕先生约会。她们中有人认识他吗?如果她们不认识他,她告诉自己,不要装作认为他是鬼。
“我知道,”薛玉说。“他是一个非常漂亮和衣冠楚楚的人。”
“不管怎样,他是我的男朋友,虽然他还有另外两个女朋友。”
薛玉不以为然。
“我知道你们会不同意,”琼韵妃说,“所以我考虑了这么久才告诉你们!”她意识到她已经大声喊了最后一句话。
“你和他交往多久了?”薛玉问道。
“一个月。”
“一个月不是很长的时间,”苑可卿有些嫉妒地说道。
“一个月比她恋爱的时间通常都要长,”晴湘雯指出。
然后到她们去工作岗位的时间到了,谈话就这样结束了,黎墨奕再也没有在工作中被讨论过。琼韵妃没有提起他,因为任何关于他的话题都会让她心烦意乱;薛玉,因为如果她再谈论黎墨奕,她知道她肯定不赞成,这会造成裂痕;而苑可卿,因为她不喜欢想着有人和男人玩得很开心;晴湘雯,因为她忘记了。
第二天,黎墨奕来了,正巧琼韵妃在工作,但她的三个朋友却没有;相反,她的同事,一个年长的女人和两个男人,他们都不知道他俩的关系。黎墨奕说:“我是来关闭我的账户的,可以吗?”
琼韵妃对他非常专业。在银行的工作手册里,客户经理应该问原因,但她不确定他会否知道她说的是手册里的必要话术,所以她跳过所有问题,只是让他在文件上签字,然后给他剩下的现金——六万元——对待他就像她对待一个完全陌生客户一样,他而对待她也像他以从未见过她一样。她不知道这是否就是他要与她分手的方式。好在事实并非如此,因为那天晚上他打电话给她,他们出去吃晚饭。她如释重负,非常高兴,她还笑着在椅子上蠕动着,仿佛她是刚坠入爱河。
“你今天好奇怪?”他问。
“我以为你今天跟我分手了!”
他皱起眉头。他不喜欢被误解。“不......”
“所以,没错!”她说,整个晚上咯咯地笑着。
再之后的第二天,她醒来时有点发烧。他俩约会太频繁了,出去吃饭太多了,喝酒抽烟,任由自己的情绪支配着一切。她对自己感到了厌恶,对自己的生活方式感到了厌恶。她在做什么,和这么一个老男人约会,即使他能让她很开心?她真的准备好过这样的幸福生活吗?她对自己感到不耐烦,把自己和她的朋友比较,尽管她们一直焦虑不安,但至少为几十年的幸福做好了准备,而她却止步不前,被一个没有几十年可活的人所吸引,把一切都搞得一团糟,他还有两个女朋友。而且他显然不知道该怎么抉择,否则他不会那样关闭他的银行账户,甚至根本不会关闭它。她真的很讨厌黎墨奕,讨厌他出众的风格,以及他带着儿子和朋友到处炫耀他比他们好得多的方式。这完全不合时宜,也很不体面,她大概只觉得他穿得这么好看,才会觉得他有身价、有尊严。然后她开始回放整个过程,他那件外套的回弹力不强,纱织也不够细腻,没什么身骨,光泽感浮于表面,树脂扣;他皮鞋鞋面已经有了无法擦除的褶皱,淡色衬衫的胳肢窝已经显露泛黄的年代感。突然间,她之前所看到的一切美好的印象都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从他身上一扫而光。他以为自己是谁,用自己的名字给儿子取名——这可是人能做的最浮夸的事情之一了?
当然,琼韵妃只是发烧了,所以才会有这种感觉,才会有这些阴暗和消极的想法,但是她以她一贯匆匆忙忙的方式给他打电话,告诉他,她认为最好的局面是他和他的女友罗兰和另外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女人在一起,而不是她,她也不是其中一员。
黎墨奕真的很失望。他喜欢她,不仅是因为他是一个凡事冷静的人,凡事如其所愿。她身上有他真正喜欢的东西。他能说出那些是什么么,一些端倪也可以?好吧,但是她并没有发问。她挂上电话,感到无比的欢欣鼓舞,无比的幸福,一种完完整整的青春和自由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她经历了一些事情,从另一端走了出来,她完全完好无损,不管怎么说,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他只是一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她永远不会再见的人,因为他关闭了他的账户,她感到感激、愉快和幸运。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她只是有点发烧,但最终她完全康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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